素素

那天夜裡，我偷偷摸摸的回鄉下老家，半開著鐵捲門，在家裡面整理東西，自從媽媽過世以後，每次回老家，我就很害怕鄰居、親戚聞風而來的試探和打招呼，媽媽過世後，我整個人縮回了自己的殼裡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從半拉開的鐵捲門下彎著身子出來時，在暗夜的走廊裡，鐵門邊有個人影，不曉得站在那邊多久了，一直到現在，我彷彿還能感覺到素素當時侷促不安，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感覺。

「我聽說妳媽媽過世了，我想來告訴妳，我真的很感謝她」，素素一如既往溫溫柔柔的開口對我說。

素素是我的國小同學，在國中開始變得中二時，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常常玩在一起，她的身材在同齡孩子中是比較高大的，五官有混血的感覺，頭髮也是漂亮的自然捲，但因為身材高大，所以和她細細柔柔的嗓音有很大的落差，素素是一個溫和溫柔的女孩子，她也是個早熟的孩子，在國小四、五年級，我們還在爭著看卡通的時候，她悄悄告訴我她每週都會固定和一個大男孩通電話，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就是固定星期幾的幾點，守在家用電話前等待。

有一陣子我和妹妹、同學們會騎腳踏車去她家附近玩，她說她有一個比我們大１－２歲的鄰居，整天不出門，我們調皮的跑到那男孩的門口呼喚他，他終究沒有出現，幽暗的三合院裡，我知道他在那，但從那時候到現在，我從未親眼見過他。

素素為什麼感謝我媽媽？她說：「前一陣子，我離婚了，後來我認識了一個廚師，但是我很害怕，不敢開始另一段感情，後來我碰到了妳媽媽，她人很好的鼓勵我勇敢地再去追求幸福，所以我從新開始了。」

我想起那件事，那天我應該是放假從南部回來，還在翹腳在廚房裡邊吃飯，邊聽媽媽說在菜市場碰到我同學，有聽她說是感情的事，但我的重點放在我還沒談過戀愛大學還沒畢業，我的國小同學已經生了孩子、離了婚，準備再談一場戀愛這件事上。當時的我就是一個沒什麼同理心的人。

即便在那個夜晚，素素緩緩對我說：「我聽到妳媽媽過世，我真的很難過」，我腦子裡想的都還是:我好想離開，我不想跟任何人講話這類心不在焉的念頭。

我忘了那天是怎麼結束的，很大的可能是被我強行的敷衍句點。

但那天，素素在夜裡那張沈靜的臉、略帶侷促不安的表情，即使過了那麼多年，還是深深刻印在我心裡，在夜裡，不知道在門口守候了多久，想要表達的一絲關懷和難過，我現在懂了。

對不起，素素。

謝謝妳，素素。

謝謝妳記得我媽媽，謝謝妳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