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花蓮,自幼父母離異由母親撫養,讀國中之前跟阿公阿嬤住在阿嬤的Alang Myawan(米亞丸部落),阿公則是來自Alang Tpuqu(陶樸閣部落)。在社群平台上,她這樣介紹自己—Hana Sung宋禾霓,Christy是英文名字,Hana是母語名字,Sung是我的姓。禾霓是母語名字Hana的音譯,用這兩個字是來自「雨落在土地、滋潤作物,生長出了孩子」的意象。
如果單看身分證戶籍謄本,我雙親都是原住民,都是太魯閣族;當大家問起我是哪個部落的時候,以前我可能會說Myawan,因為那是我生長的地方,但現在我會說我的部落是Myawan和Tpuqu。我的認同是雙重的,認同本身可能會流動。
有人聽說我來自花蓮又出生部落,腦中都會浮現活潑、熱情、奔放的形象,其實我覺得那樣的形象比較不像太魯閣族。六、七年前看過一部紀錄片叫做《靈山》,那裡面的Truku老人一直很安靜、很沈悶地坐著的畫面。相對來說,那個比較接近我看見的Truku形象。
對Hana來說,阿公是魔術師。幼時愛看卡通,精於木工的阿公親手幫她打造「庫洛魔法使」的桌椅、「哈姆太郎」的三層樓老鼠城堡,甚至獨力建造了部落瞭望台。阿公字美還會寫詩,是鄰居長輩口中的文青,常和親友分享人生哲學。
當Hana伸手想要吃糖果時,他說:「手心向下,不要習慣向上;不要習慣跟人家乞討,要自己努力爭取」。
部落長輩說阿公很有才華,曾考上翻譯官,也曾當上村幹事,但他總是哪裡卡住過不去,不是不去上班,就是做一天就不幹了。家人眼中阿公嗜酒,即使疼愛子女,但喝多會對阿嬤動粗;每個人認識的阿公都只是片面的他,只有酒精懂全部的他,只有酒精帶得走他。
阿公過世,獨自撫養五個子女的阿嬤,在某年天空飄霰的冬夜累倒中風,Hana從被照顧者變成照顧者,每天早起幫阿嬤準備早飯才能上學。她覺得不公平,為何其他同學都可以好整以暇去早餐店買早餐上學,她卻要料理全家早餐才能趕去學校?
她嚮往搬去與母親同住,想像自己在一小時車程外的花蓮市區過著幸福人生。
直到阿嬤過世,家族長輩讓Hana負責部落告別式事務,一字一句唸出自已寫的訃聞,才瞭解阿嬤一生撐過多少磨難,無論人生向上或向下,手心永遠牽緊孩子。她才發現自己多愛童年部落的幸福人生。
國中之後,Hana搬去市區美崙與母親住,渡過她所謂「毫無目標,只有睡覺」的空白三年。被硬生生從部落拔起、丟進市區矯治的憂鬱少女,只能用睡眠療癒心理難以言狀的創傷。對花蓮感到厭膩,碰巧認識的師長推薦她去宜蘭讀高中,那裡有許多國際交流機會。她愛上辛波絲卡、昆德拉、赫拉巴爾、契訶夫等作家,高中後進入政大外語學院,除了英文以外,學習俄、韓、日文,考檢定,拿證書,兼差口譯接待,結交世界朋友。住部落嚮往市區,住市區嚮往更大的市區。孤島渴望大陸,孤鳥相信真正的美好總是在他方。
她從高中經濟獨立,光靠語言專才其實也能獲得不錯收入,但她想要學得更多更廣。她曾經參與日商時尚公關公司的跨國佈局統籌在台拓點活動、跟朋友共創學生獨立媒體、在書店總部擔任外文線採購、在產品設計公司當專案行銷和設計策展、在報社做數位內容編輯採訪、在設計公司做出版、在科技公司做數位產品設計專案、在文創園區協助藝術專案執行…,同時,她還要盡可能維持每科在90分以上才有機會申請獎學金。
最高紀錄是一學期31個學分,白天上班下班後要趕回學校上課,有次在工作的臺北101大樓門口昏倒,才辭掉部分工作,替換成收入工時相對穩定的家教。
離開學校,她遊走外商新創或科技業。大學時也積極參與原民的各項議題活動。自認個性叛逆,喜好反向思考另類選項,當大家都在說「回部落」,她反想為何一定要回家才有資格關心家?她不習慣長久固著一地生活,流動遷徙是生命常態。高中開始遊歷國際,她常在思考究竟哪裡是家?家是環繞阿公阿嬤部落的山,還是美崙市區母親家每天看見的海? 如果家是創傷的來源,回家真的可以療傷嗎?
之前的工作是在跨國新創的AI醫療產業,職場和朋友圈每天在談的都是科技趨勢,覺得自己身在追趕數位時代的風口浪尖,但轉過身,卻也同時身在強調著傳統文化、追求技藝復振的部落現場。當我們談論傳統,談的是千年前、五百年前還是五十年前的傳統?難道一定要照大家說的方式生活才有資格作為原住民嗎?
因為工作、學習和生活總是在跨域,我觀察到自己涉足在各種完全不相干的同溫層裡面,大家不明白也其實不太在乎彼此做的事。我想試著去做界域的打開、疆界的打破,希望促成更多真實的理解和有效的溝通。族群文化議題幾乎難以在我所身處的業界職場找到適合的位置,為了有自由探索的空間,我決定回到學院研究和創作。我回到政大傳播學院念數位內容與科技研究所,希望學習如何將自己倒空,有機會的話,也在我關注的設計命題上有實驗創作和重新設計的可能。
我覺得「回部落」不一定要當下回去,也可以慢慢回去,或不回去。
於是,Hana和夥伴創辦了線上共學組織「
巫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