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書】年獸

　　身為一位與任性老母相依為命的單身女子，我一年只進兩次傳統市場：一是除夕，一是清明。但年節前夕的傳統市場總蛻變成深不可測的宇宙黑洞，每每在行前告誡自己切勿購買剁手之旅清單外的品項，但抵達案發現場後，仍被洪水般的紅艷張揚吸了進去，清單瞬間僅供參考。 　　相依為命的年夜飯早已定案為各式鍋類。家中人丁單薄，也少食甜品，因此大四喜糖、鹹糕仔、發粿、麻荖這類年食，在老父入土之後也跟著作古，成為採購清單中消逝的曾經。即便清單精簡，採購之路仍然千山萬水崎嶇迢遙，我永遠會有破不了的迷幻關卡，與被催眠後掏出的鈔票。 　　我原不善烹飪，自從父逝母病阿姐為人婦後，年夜飯變得更為簡單，於是我開始接下老父的年節雜項採買工程。一般我會在除夕早晨進市場，除了感受年節的最後保存期限，還能避開連老母都為之喪膽的年前人潮地獄。市場裡攤位依編號羅列，以往皆是蘿蔔糕海鮮桌巾春聯按圖索驥一一採買，我唯一難以完全克服的是，在理智尚未斷線之前，必須努力阻斷購物後噴發的愉悅多巴胺，才能順利逃離無窮無盡的採購迷宮。 　　傳統市場是一頭巨獸，年節到了它加冕成年獸，張開歡欣的口，溫柔地吞噬無數婆婆媽媽的孤單，餵食她們年節的團圓感。婆婆媽媽揀選年菜盆花餅糖，我就挑些鍋底菜蔬水果，而一些年節飾品及居家用品，我也同時在市場內的五金行添購。 　　市場裡的五金行是我的迷幻關卡之一。我總浸淫其中無法自拔，並且永遠能順利購得我大江南北遍尋不著的神秘物品，或絕版神器。舉凡不沾的抹布、超黏的膠帶、形狀角度完美的匙叉、深度剛好的杯盤......任性老母自然能理解任性女兒的執著，女兒除夕進市場，大約有一半時間都在市場五金行尋寶。 　　今年照例進店逡巡了一回，納悶店犬阿柴尚未打卡上班的同時，踏上二樓，阿柴好整以暇蹲踞在樓梯口與我相望，露出一副你要的東西不在這裡的鄙夷眼神，然後淡淡繞過我下了樓梯，我尾隨其後，然後在牠轉身的過道見到了我要買的物品。我想對於年節，牠看盡世事送往迎來，人生智慧必然比我通透許多。 　　十年前遷居市區後，除夕進市區傳統市場已然變成一種儀式，有些店家必逛，有些攤位必買。無論買不買，無論買了什麼，參與以及被參與，我願意被浸淫的是農曆年的氛圍，一種透過年節重新洗滌與沉澱，讓自己生出潔淨勇氣重新出發的飽滿豐盛。 　　那讓我感覺，父後，我並非從此都得一個人面對過年這件事。因為有隻年獸呼喚著告訴你：快過年了，你需要什麼，我都有，我都在。市場裡街路滿滿的喧囂都在昭告，新年新喜，要好好過這場年。然後我停下腳步，買了一大盒剛做好的水果涼糕，那是老父生前最愛的年節甜品。 　　容許自己再任性一次吧。任性地逛市場、任性地買吃食。即使戒甜食已久，我仍然需要年味撫平一些生活的挫折、記憶的創傷，然後向自己告解，也向所愛之人告解。所有過不去的坎，都會在此煙消雲散。不去在意滄海桑田，將心歸零、認真過年，就是我餘生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