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年初,不免一番回顧,領悟之一是——人生每個階段皆多少帶著某種缺憾,因為我們總是被慾望所驅使,再去受求而不得的煩惱,這是人類的天性。
小時候的缺憾是關於身材、朋友以及愛情。從小我是一個愛吃的胖女孩,雖然成績拔尖,免去東亞孩子最常見的煩惱源之一,卻也免不了另一個。我總是默默羨慕學校裡瘦高漂亮的女孩。在小學及國中,又因故失去玩得最好的朋友,當時哭得猶如天要塌了。然後是青春期,隨之來臨的自然是愛情。關於愛情的缺憾像漣漪,隨著年歲慢慢擴大,轉成了一種焦慮。
真的會有屬於我的那個人出現嗎?為什麼談戀愛對於他人都好像非常簡單?
二十幾歲的我時常這樣擔憂著。
多久之後才明白,小時候的各種焦慮都是來自家庭與社會價值,亞洲文化教導每個孩子合群,這其中包含許多危險的東西。如果一生皆想要與大部分的人相同,不可不說是一種悲哀。
從學校走入職場,我的缺憾從外觀和戀愛轉為履歷表上的公司與職稱——至少畢業後的十年一直在如此的狀態。職涯的起初我待在人稱鐵飯碗的本地銀行,眼睛卻望著自己其實並不了解的外商銀行,覺得那裡有光。第二份工作到了新創外商公司工作,不久又感嘆項目失敗,業務散亂。按下暫停鍵去歐洲念碩士,兩年後畢業,我終於進入了世界級外商。沒想到的是,我的缺憾在這裡放到了最大——我第一次成為了落後的那一群。
所謂的落後是在職場的競賽中落敗。我帶著碩士剛畢業並拿到offer的志得意滿來到上海,沒多久便水土不服,我對這座城市產生強烈的拒絕心理,另一方面又在新的工作中迷失方向。不知如何使力以及使不上力,讓我在工作上載沉載浮。
一場疫情讓我回到了台灣,我回到熟悉的環境接受滋養,生出能量且反芻痛苦。多少次我在父母面前裝作若無事,實則內心糾結,苦思不得出路。跟朋友聊到彼此境況,卻發現悲喜並不相通。最深層的情緒也許從來都屬於自己。能否走過低谷,直視內心的黑暗,是做為人無法避免的功課。我開始每天運動,讀更多書,尤其是關於人生的思索。我看到更多的觀點,更多的人生,也走進台灣的山海,慢慢解開心頭上重重的結。我將在上海累積的憂鬱慢慢沈澱、消化,最後感受餘味。
一年後,我帶著恐懼與不安回到了上海,卻發現一切比想像中的順利美好。我搬了家,發現上海明媚的一面,也開始在工作上使力。停滯不前的評等終於往上爬。然而滿足一個慾望之後,新的慾望隨即跟上。我一則想升職,二則想轉崗。在人生的多少片段,尤其那段日子,我實實在在成為了慾望的奴隸。所幸,挫折能使人頓時清醒。一直信誓旦旦認定能兩者兼得的我卻雙雙落空,同時我遇到上海在疫情期間的首次封城。45天獨自封鎖在家,鎮日聽著外面不定時的核酸廣播通知,滑著手機焦慮自己買不到菜,我幾度情緒崩潰,一年多前的痛苦如野草般再度從暗處蔓生。
不同的是,這次我有了自救的工具。除了情緒支持外,我讀書、冥想、運動。更重要的是,我從去年開始思考做一個自己的產品,這一切在備案全部落空後,被加速推進,我的方向也逐漸清晰。我想做的是創造對人們更有價值的產品。這能否就是所謂之,化悲痛為力量?
危機即是轉機,隧道的盡頭即有光。回首至今三十幾年的人生,來時跌撞,前路且長。年少時就遭遇大缺憾是好的,提前認清楚人生的真貌。走過痛苦的深淵,即珍惜順遂,更知人生無常。也許終歸不過是杭州靈隱寺裡的這一句: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