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美妙的生意」序言

■Judy Wicks（茱迪‧薇克絲）／冬陽 譯

1983年，我在（美國）費城三桑街（Sansam Street）為「白狗小吃」（White Dog Café）開張，首度打開大門。當時，整條街是一排幾近殘破的房子；而且是經由一些包括我在內的住戶極力搶救，才免於拆除的命運。在此更早的十年前，初次來到這條街上，就引發我各種的想像。它充滿人氣的人行步道，以及那些優美、但有些荒廢的建築，深深吸引著我。整個的氣氛讓我是如此著迷。而也正是在那地方，我發現自己是躺在一架推土機前面，想來保護整個的環境。即使當時在我張開四肢、橫躺在人行道，心中掛念那座撼地的巨大機器會向我逼近到什麼程度時，我一點兒也沒想到這條三桑街，竟會是我日後生命的新起點。當然也更沒想到，那個保護我們社區不被拆除、避免給轉成有各式連鎖店的購物中心的舉動，竟也成為我往後一生的熱情所在。

回想起來，在看到有一天我會在那兒開了家餐廳、而且全家人是住在它樓上時，我會像所有人一樣，大吃一驚。而且到後來，看到這間餐廳作為一社會責任企業，提供在農園新摘的在地食材、讓我去到世界各處政局不穩的地方、讓我有能力建立起那到後來給稱做是「邁向在地活絡經濟」的運動而獲得全球的讚揚……這種種事情，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即便在我拉起藍白格圖案的窗簾、迎接第一位上門客人時，我還是覺得開餐廳對我而言，真是個意外。自小做為小女孩時，我就發誓：絕不做任何有關烹飪的事；而在大學畢業後，我也迴避任何有關利潤的想法。但我竟然是捲入到那得在我協助保護的鄰里中，開創一家獨特的餐廳；而且設想它應可用來作為鄰里住戶的相聚場所，以及透過它來做些好事。

或許這也是在餐廳開張幾年後，我在那位於「白狗小吃」上方、自己住宅臥房中的衣櫃前，掛了張標示牌；如此一來，我每天早上都可看到。上面寫著：「早安，美妙的生意」；而這每天也會提醒我：當我們把自己的創造力、關懷與能量，投入到生產在地社區所需要的產品或服務時，這種生意會是多麼的美妙。我當時正在開創自己的事業。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目前竟然會做起這些事：當你把心力投入到企業中，你會轉化的，不只是一般所說的生意，而是大體而言的經濟運作。你會找出一種讓經濟交換成為人類互動中，最令人滿足、覺得有意義、以及熱愛的方式。

這個標示牌，一直在那兒掛了15年。它也讓我經常想到自己的生意，想到：當天清晨那些農友早已在田中採收新鮮、有機的蔬果，然後再運送到餐廳來。我會想到：茱蒂（Judy Dornstreich）在「支流農園」（Branch Creek Farm）採收天竺葵。有一次她在採收時也曾與我說，她會想到我們的烘培師傅：詹姆士（James Barrett）是如何在為我們菜單上的甜點，製作天竺葵重油蛋糕。我會想到：那些在牧場上的動物：豬、牛、羊、雞等。它們沐浴在清晨溫暖陽光與清新空氣中，相互為伴。我也會想到：牧羊的桃琪（Dougie Newbold）。她也說在她親吻過羊隻的耳朵後，羊乳酪的風味會變得更好。而我也認為確實是這樣的。

我會想到：我們的烘培師傅。他們一大早就會跑過來，把糕點放進烤爐，讓我們當天的顧客享用。我會想到：我們器材部經理：隆恩（Long Pham）。他過去20餘年，每天在天亮前就來到餐廳；在客人光顧之前，做器材整修與清理整個環境。而我也會記得那些在墨西哥契帕斯省「查巴達民族解放軍」（EZLN）的農友；他們為我們早上所喝的咖啡，生產有機咖啡豆。

於是我開始明白：生意，其實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金錢，只是一種工具。這其中最重要的是：我們與那些把東西賣給我們的人、我們把東西賣給他的人、以及我們共同工作夥伴之間的關係，還有就是我們與大地本身的關係。我的生意，就是我表達自己熱愛生命的方式；也因此，它可以是如此的美妙。

可是這個世界，未必經常會是個美妙的地方；至少，目前還沒達到如此的美妙。一張有關一個小女孩的新聞照片，不但證明了這一點，它也時常縈繞在我心頭。即使是幾年前看到這張照片，可是我清清楚楚記得：在海地，一個穿著破爛粉紅色衣著的女孩，在垃圾堆上尋找食物。她看起來是如此的微弱。這張照片，是登在「紐約時報」頭版一篇文章的上端。而文章在述說全球糧食危機，以及推測種種可能造成糧價上昇，以致於讓這個女孩以及數百萬小孩處於飢餓的原因。是澳州乾旱造成的？是美國把玉米轉為乙醇造成的？或是在中國，人們增加食用肉類所造成的？我讀完整篇文章，卻沒看到任何提到有關全球工業式糧食運作的問題。

那是2007年的事，而在那時我已經很清楚：要想讓這微弱女孩免於飢餓、甚至是脫離苛待或剝削，我們要弄清楚的，可不只是來察看幾個在這兒或那兒冒出的現象。我們需要來改變我們整個失靈的經濟運作：從一個給跨國集團支配的經濟系統，轉到一基於在地自主的經濟。而在這種新經濟運作中，那種在全球市場的價格波動，根本是無法發揮什麼威力的。

即使這種想法，根本上不了主流報章的頭版。可是在全世界，民眾日益聯結成的網絡卻也顯示出： 建立起強健的在地經濟運作、而非依靠跨國集團，是可以強化各地社區來讓所有人有足夠的糧食、衣物、養育小孩，以及滿足基本需求。可是，這些努力並非只是來終止飢餓、抑制貧窮，或是來挑戰跨國勢力。不只是這樣的。建立起在地糧食、飲水與能源的安全，最終也會為長久的世界和平打下根基。

這本書，也正是有關我如何到達這種結論的故事：從在一個小鎮中出生長大，到與原住民族人短期、但難忘的相處經歷，以及到過去25年來開創「白狗小吃」的點點滴滴。而這也是個我與其它人合作時，這間餐廳帶著我建立起一個在地糧食系統、以及為我們社區建立起一全新的經濟運作故事。

這也是有關我最後與美國各地同夥，致力於在美國與世界各地重新來把經濟運作在地化、以及讓社區活躍起來的故事。

然而，這也是一個我個人自身覺醒的故事：從一個拒斥任何女性化事務、拒絕穿粉紅色衣物的小女孩，轉為一個能在她女性能量中——男女皆具有的特質——發現力量的女生意人。而我也用那種能量，建立起相互照顧的生意關係，做下憑良心的決定，與我的競爭者相互合作，以及最後是來合力建造起一個相互體諒、關懷的經濟運作。

我是在2000年開始投入建立這新的經濟運作。當時在心中，只有一個很簡單的前提：一個環境、社會與金融可持續的全球經濟運作，必得是由諸多可持續的在地經濟所構成。與其說是讓全球經濟，被一些巨獸、其實是根本不必要的跨國集團來支配，我認為全球經濟運作，應是那些能對自身基本需求自給自足的社區，透過小對小、雙贏的生意關係所扣合的錯綜網絡。

一年後，我與朋友籌設了「邁向在地活絡經濟的生意聯盟」（Business Alliance for Local Living Economy），簡稱為：BALLE。如果你不清楚「活絡的」（living）經濟是何種意思？它可是支持三個生命區塊——大自然康健的生命，生動、且與具獨特文化的社區生命，以及長久、且有正義的經濟生命。只要去查看任何一繁榮的活絡在地經濟，你就會發現其中有許多是在地人擁有、充滿人情味的生意；而這些小生意，也協力開創出自己在地社區與生態系統的康健。它們生產出地方上的基本需求，把多的銷出去；而且是透過公平貿易做法，引進本地無法製做的物品；以及發展出該地區特有的產品，而可拿到全球市場中做交換。這些特有的產品，或是時裝設計、優質的葡萄酒，或是乳酪、手工藝品、企業創意；或是許多以手工作出來的物品。

這本書，因此不只是個回憶錄，它更是個求生指南。它絕非是在做什麼烏托邦大夢，而是想解決我們這時代特有的嚴重問題；這絕對有其緊迫性。當今，我們面臨的危機，是以往未曾有過的：一個枯竭的自然環境，已無力再支撐起我們物質至上的社會；全球暖化，帶來的嚴厲與無常氣候；石油供應的下滑——如果在燃燒石油還沒把我們先摧殘掉之前——很可能會造成全球運輸成本極度昂貴。還有就是貧富差距，快速的擴大；美國政治運作，日益是由集團利益所掌控；全球各地的暴力、社會動亂，以及對所剩的石油、淨水與其它自然資源的控制與詐取，造成的環境毀滅等等。事態，未必只能是這樣的。

我在想像一個可能的未來。那個穿粉紅色衣服的小女孩，是置身在另一幅照片中。她微笑的坐在一個擺滿著有機、在地生產食物的豐盛餐桌邊；與她同桌的，則是全世界也都在微笑的人。這也正是我後來所說的：「60億人的餐桌」（Table for Six Billion）（或70、80億人）。至於那些宣稱我們需要單一作物、需要以石化為主的農藥／化肥、需要基因改造種子、需要殘忍的畜牧工廠、以及需要長途運輸等才能餵飽世界全人類的跨國集團，它們又是在哪兒？它們，可不在這張照片中。其實，我們根本不需要它們！

這本書，既是個愛情物語，也是本有關生意的書。這是有關對生命、對大自然、對動物、對在地特有文化的熱愛，是關於對有品質食物、對小農農園的熱愛，以及對民主的熱愛——而這一切，卻也因那由利潤驅使的全球經濟運作所為害。這也是關於對生意的熱愛，以及關於我們是可如何採取某種做生意的方式。而這方式，是美妙的，是會滋養我們所珍惜的，而且是會拓展出一種基於相互關懷的關係、而開創出全新的經濟運作。

雖然這個新的經濟運作，在我眼中是全球性的。可是我的故事、以及我們每個人的故事，倒是由我們在自己社區的家戶中開展出來；而且是我們每人都盡己之力，來認清與保護我們真正在意的事務。▌

＊本文譯自：Judy Wicks： Good Morning, Beautiful Business. Preface. Chelsea Green Publishing. Vermont. 2013. pp. ix—x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