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13|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油飯

前陣子攜女回台北辦事,特意去衡陽路找我年輕時的古早味 – 油飯。
想起高中時期彼時正逢聯考,被家裡逼著去南陽街補習,我自是不喜歡的,但家長老拿我跟賣饅頭老王家的兩個女兒比,人家都是北一女,我還是老師的女兒呢,看看那滿江紅的成績單,這叫父母的臉皮往哪擺?我想想,堅持不去就得喫喫父母男女雙打的棍子,去了起碼還有晚餐錢可以買油飯喫;棍子跟油飯,我自然選油飯。
那時從衡陽路到重慶南路,最後到南陽街,路上總有玲瑯滿目的小吃攤,我最常享用的是就是衡陽路上的油飯跟加熱滷味;我記憶裡的的衡陽路油飯,是被置放在一個大木桶裡,木桶下則有一個瓦斯爐冒著小火隔水加熱著,販賣的小販把木桶、瓦斯爐、瓦斯桶置放在一個有四個輪子的鐵架上,就這樣停走停走的賣著。
跟著油飯的,則是加熱的滷味,這滷味很有趣,以中華路為分隔線,西門町那邊的滷味是放在有紗窗的木頭櫃子裡,一碼一碼排列整齊,屬於乾式滷味,過了中華路到衡陽路,就是我晚餐常會購買的濕式加熱滷味,兩者天差地別,但異中有同的就是都可任意添加酸菜。
兩者我都很喜歡,只是因為要去南陽街的關係,所以買濕式滷味的機率就大的很多;那滷味被販者放置在一個特製的不鏽鋼框子裡,下方一樣有冒著焰火的爐子跟瓦斯桶,而上面框子裡則晃盪著不太深的滷汁,大量的豬血糕豬大腸豬頭皮豬肝連肉雞脖子雞翅雞腿鴨翅鴨頭鴨脖子等葷食,佐以板豆腐豆干大豆干高麗菜白蘿蔔等等蔬食浸在裡面,構成了一幅誘人口水的畫面。
我常點一份油飯,再加上加熱滷味的豬肝連肉、血糕、大腸、雞翅、蘿蔔,成了豐盛過頭的晚餐;也因為吃太飽,去到補習班,常撐不住濃濃睡意就此趴睡在桌上,結果連補習班的成績,依然也是赤紅一片。
但當我攜著成績一樣不怎樣小女的手來到衡陽路時,發現路頭乾淨整潔,一路經重慶南路到南陽街,原本那些街上賣吃食的小販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連鎖餐廳。
我跟小女走得滿頭大汗,路邊連賣綠豆沙跟酸梅湯小販的也沒了,只好走進便利商店買涼飲喝。想想不甘,掏出手機尋找去行天宮的路線,帶著小女轉往行天宮去。
行天宮也有我朝思暮想的油飯,形式跟衡陽路的一樣,而且還多了炒冬粉,但不管炒冬粉還是油飯,都可任意跟老闆要泡菜;那種被辣椒浸潤、紅咚咚的高麗菜不知道能不能喚作泡菜,但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名詞去叫他;其實那種油飯味道並不出彩,蝦米放的少就算了,更別說那飯裡頭少到可憐的肉末,對,連肉絲都不是,細瑣的就像肉末,而老闆唯一大方的就是那辣高麗菜,那辣高麗菜為這寡淡的油飯勉強增添了一絲豐滿,也為著那豐滿,我滿台北市走,就為著尋他。
到了行天宮,令人欣喜的是油飯還在,但令人詫異的那辣高麗菜只能加老闆給的量,再要多就得付費購買,這讓我深深感到,台北居,已經不大易到這種地步了嗎?我買了一份油飯,又買了宮廟門口小販販售拜拜用品的一份套組,然後進去拜拜;等拜完我跟小女坐在廟方提供的凳子上,分食著油飯,小女吃進一口就皺了皺眉頭說並沒有多好吃,為什麼媽媽要這麼跑來跑去找這油飯?
我含著一口油飯,其實也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或許我蒼白的童年、少年、青少年、就從發現這油飯開始,一點一點有了色彩;有了自己可以編配的零花吃飯錢,有了長大後的某些自主權,甚至到連結婚都是通知家裡而不是徵求意見。
猛然發現,每次回到台北,我都是透過吃食在尋求某個時段的我,或許對我來說,在台北有太多不想忘掉的事,也或許是知道下半生已經回不來了吧,但真的想回來嗎?也沒有,我喜歡宜蘭的生活,喜歡這裡的風水土,但台北代表了我的前半生,我的口味還是台北式的,過往的一切,透過舌尖味蕾,把那些好的跟不好的,都一起呈現在我眼前。
我想告訴小女,媽媽心裡這些交纏複雜的心情,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誰會知道,當年我年輕時單獨一個人吃著的油飯,如今身邊卻多了一個酷似我的女孩一同分食呢?
我對小女說,那是媽媽小時候吃的,很想念所以到處找買來吃,小女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忽然問我,那你如願了嗎?我點點頭,說如願了,除了如願吃到這份油飯,身旁有你跟你哥哥,我這生也真的如願,沒甚麼好遺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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