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挑戰五虎崗文學獎的作品,還是連決審都沒進。
還是不夠成熟啊,不管是技術還是心態都是,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重寫。
下次一定。
開玩笑的,正文如下:
早上九點三十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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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餐的我,開著IRent的車往高雄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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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應該說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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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臺北工作四年,第一次像這樣開車回高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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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學畢業後,在北部找到了一份工作,也在公司附近找到了租屋處,騎Youbike大約五分鐘左右就會到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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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我們家沒有過年的習慣,所以通常是連續假期才會搭臺鐵回家一趟,回去以後因為家裡有共用的車,在行動上也不會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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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水的四年大學時光,讓我深刻體會到,開車在北部,只是自找麻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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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線崎嶇狹窄、停車一位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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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車和停車的時間加起來,大概已經夠我坐完整條淡水信義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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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即使到現在年近三十,我依然像大學時期一樣,只仰賴腳踏車和大眾運輸,生活在這片溼冷的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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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今天,難得選擇了租車出門,而且更是要一口氣開回家鄉高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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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原因說來有些奇怪:我想要有一段足夠的獨處時光,整理自己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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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我沒有這個習慣,但直覺告訴我,今天需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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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交流道前塞車的空檔,我拿出手機,點開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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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是我今天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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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地址輸入車上的導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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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打完以後,才發現剛才根本沒看手機一眼,地址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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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說,根本就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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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與我的過去息息相關,埋藏著一段稱不上快樂,難以忘懷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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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見面的對象,正是這一切的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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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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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流開始緩慢的移動,我點開Spotify的歌單後,將手機放回導航上方,集中精神在右腳與眼前的車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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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還要分一點給耳朵,不然放音樂就沒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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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前奏流出,緩慢延展的音符,攤開了陳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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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原子邦妮的《逃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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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著旋律,我開上了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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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展開長達四小時,時速高於一百公里的追憶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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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麼時候⠀
雙腳慢慢離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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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閉症』是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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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身旁的一位同學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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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也不知道欸,你們的紙上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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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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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歲多的時候,我被診斷出有自閉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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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後來我聽我媽講的,當時,六歲的我對這個名詞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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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的健康檢查表上都沒有這個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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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跟其他人似乎有點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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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具體是哪裡不一樣,我也不知道,六歲的小孩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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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期,小孩子的字彙量不多,情緒表達也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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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和別人吵架,熟悉的台詞就會脫口而出:「齁呦!你有病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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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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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自閉症的意思,該不會代表我真的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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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遠比大人想的聰明,敏銳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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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害怕自己真的有病,所以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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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對家人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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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沒多久後,老師注意到了,我也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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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同學動不動就嘰嘰喳喳的吵鬧,或是遇到一些小事就大哭大鬧,大吼大叫,宛如未開化的生物般失控且不講理,雖然以六歲這個年齡來說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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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卻不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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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時間,我都安靜的坐在座位上,做著自己的事,看書,或是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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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歲小孩當中是難以言喻的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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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點太過頭了,在記憶裡,我幾乎沒有和其他人聊過天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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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別人的應答都不予理會,像是對所有事物都沒感覺,沒有情緒起伏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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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還是有感情,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擁有自己的思緒和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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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微弱到多數人無法察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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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晟最近在班上很乖喔!很聽老師的話,和同學也都相處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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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媽媽在聯絡簿上問起我在學校的狀況,老師的答覆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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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聽老師的話,只是因為我反應不過來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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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同學相處不錯,只是因為彼此互不交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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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遠比大人想的聰明,敏銳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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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說過的一字一句,在小孩腦中總是有各種奇葩的解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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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似乎就是一種乖的表現,而這會讓大人覺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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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是對的,我是很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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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是比其他人優秀許多的乖寶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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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瞎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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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到新竹以後突然開始塞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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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經過了上班時間,車潮依然沒有減少,堵住了原先順暢的路況。不是吧,這路況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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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難怪那時候媽那麼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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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園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不,應該說是沒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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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小學就開始覺得奇怪,為什麼每次我在學校和同學好像有點爭吵時,我媽都會寫滿兩大頁聯絡簿,害我都不敢被同學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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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字跡很潦草,有時還會夾雜英文,因此當時我也不太清楚裡面的內容,有次不小心被同學看到,他們也紛紛表示看不懂,但那是別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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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來,幼稚園的我,曾經也對某件事情感到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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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到了中午,大家都在睡午覺時,我經常被被老師單獨帶出來,然後媽媽就會出現在幼稚園的辦公室,載我到另一個類似教室的地方,有時候是白茫茫的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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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長大後才知道,那些地方是復健科診所提供給身心障礙者的復健教室,以及醫院的小兒科或精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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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閉症啊……」
現在我對這個病症多少算是瞭解,就算不是醫學背景出身,好歹也結下了二十多年的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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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了解,這是一種腦部的先天疾病,目前常見的說法,可能是因為基因遺傳而罹患,後天的環境因素也會對症狀產生極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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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症狀嚴重程度又可以分成輕度、中度和重度,只有輕度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天啊,我好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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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可以透過治療改善,但基本上是無法根治,不過如果在0到6歲的黃金治療期即早復健,是有機會訓練到接近一般人的心智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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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看還是能找出一些端倪,不過以我的經驗,基本生活大致上是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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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明顯的症狀有哪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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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個人經歷來說,最容易被他人指出的,主要是情緒表現不明顯,以及與外界的連結薄弱,不容易與他人產生互動(用文青的說法,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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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我們接收訊息的反應速度比一般人慢所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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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科學根據的,應該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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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小時候我曾經為了更新身心障礙手冊,去做過一次智力測驗,那是國中的事情了,詳細我記不太清楚,印象比較深刻的大概是記憶力和反應速度這兩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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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就是分數最高和最低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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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下載檔案來比喻,自閉症的人並不是沒辦法讀取內容或無法下載,而是進度條的速度緩慢,比一般人需要更多時間去理解訊息,像是在網路極差的情況下載檔案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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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電腦跑進度條不會累,人接收訊息卻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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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自閉症的人,看起來總是不與人交流做自己的事,那可能是他沒辦法負荷那麼多訊息的自保本能:因為同樣的訊息量,他需要花費比常人更多的精神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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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也會有因為精神上的疲憊而不與人交流,甚至情緒不穩的狀況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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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閉症的人就是在這點比一般人更加明顯,除此之外都跟一般人無異,可以正常對話,智商和體能也和一般人一樣有好有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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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多半都是我用親身經歷去做的猜測與推斷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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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小時候經過治療後改善許多,但反應慢或是有點冷淡,這到現在還是看得出一點跡象,我也只能說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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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給我的評價,總是一個沉默寡言,為人和善的木訥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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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啦,自己講果然還是有點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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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個性,跟安親班的回憶多少有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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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車逐漸緩解,車速開始漸漸提升,我將注意力放回路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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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身邊的大人們多少可以理解跟體諒。」我握緊方向盤,輕踏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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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孩子就不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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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學校,我在安親班似乎有更多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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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讀的幼稚園,有附設小學的安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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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升上小學以後,我和幼稚園的同學幾乎都一起繼續待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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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跟他們的關係,老實說,一開始並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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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是,我必須隱瞞可能會被當作怪人的自閉症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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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在我眼中,他們絕大多數都是『不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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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績不好,吵吵鬧鬧,是會讓老師罵他們,覺得他們不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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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對於身為乖寶寶的我來說,他們是一群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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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靠近他們,只為了維持我的形象:安分守己,潔身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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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可說是天真到了可笑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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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從某個時期開始,這種形象已被我們當成無稽之談,孩子們爭先恐後的擺脫這片名牌,像是著急的要脫離控制,蛻下孩童的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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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人將這時期稱作叛逆期,不過小學一年級的幼蟲,離這段時期還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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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搶名牌的成就感裡,才是這個階段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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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自閉症的人特別容易被自我實現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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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的人應該都知道,保持完美並不容易,不是每個人都能辦到,都能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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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別人做出不好的事情,就會出聲制止,據理力爭;自己表現不好,可能只是考試考了九十九分,就會被自己的壓力逼到哭出來,暗自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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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時候老師和一些好心的同學會來安慰我,偏偏自閉症的人不善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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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脆弱的幼犬,披著狼的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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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一哭就是幾個小時,他們猜著我為何哭泣,我卻只會給他們點頭與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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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龜湯很好玩,但連續玩一節課,一整個午休,甚至一整天,沒人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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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和同學們不會罵我,最後都會讓我哭到力竭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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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我很愛哭又很讓人討厭吧。小學二年級開始,有一群同學開始變得很喜歡逗弄我,這個時期剛好是他們剛熟悉『群體』這個認知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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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女生都有,小學二年級還沒有什麼性別認知,幾乎每個人都一副猴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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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理他們,但他們都會自己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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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安靜,因為不用處理那麼多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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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在師長眼中,或許是難能可貴的乖寶寶。但小孩子不懂,他們只覺得:「為什麼眼前這個生物都沒有感覺?我要讓他的反應大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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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是,小孩子不懂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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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他們,他們就越逗弄我,而我不懂、不擅長、不能忍受應對他們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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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度的情緒起伏,源自於精神上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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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人的精神容易感到疲憊,意味著他無法承受太大的情緒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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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出負荷以後,隨之而來的,就是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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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有感情,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擁有自己的思緒和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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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常與人接觸要怎麼學會控制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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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會,所以我只會最原始的發洩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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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死裡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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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碰!
「幹嘛啦?你有病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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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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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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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兩邊都開始鬼吼鬼叫痛毆對方,大人眼中的打架,通常就是這樣演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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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老師就會出面制止,把我們全都抓過來痛罵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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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的是,只有我,永遠都不會正面被飆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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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在午睡或是人比較少的時候,單獨被叫過去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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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一臉嚴肅且語重心長,但小學生根本不知道箇中意涵,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沒被罵得那麼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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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生還不懂什麼是換位思考,以我的角度來說,他們罵我讓我不開心,我生氣打回去,是他們先激怒我的,所以我打回去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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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也沒有苛責我,這更讓我覺得我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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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些同學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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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以後,他們的言語變得更加惡毒,甚至也會加入一些拳打腳踢,忍受這些越發強烈的惡意,讓我更累,更不爽了,更生氣的追著他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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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們也不笨,在意識到我會抓狂後,這群傢伙逃竄的模式更加機靈,抓到他們的次數一天比一天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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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我,打我,追逐,打架,被老師約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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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輪迴不斷重複著,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安親班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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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永無止境的鬼抓人,而我永遠是那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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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期,我學到最多的大概是說謊和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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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都懷著憤恨,撞得滿身傷痕,回家後又因害怕而藏匿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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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學面前是怪物,在老師面前是好學生,在家人面前是安親班的人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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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種人格,每天都在拉扯著我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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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曲變形的理智,已經無法再支撐著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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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這樣的概念在某一天,溜進了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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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長輩和少數同儕才能友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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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只能用拳頭與辱罵交流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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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能搞不好就是那時鍛鍊出來的。」我咕噥著看向前方:「每天都在反覆做有氧訓練和自由搏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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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當時一百公尺好像只要十三秒左右?比現在快了整整兩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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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道上的路牌告訴我,已經到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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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上總是流傳,臺中是個戰亂之地,馬路凹凸不平,人人隨身帶槍,如果有人把中港路講成台灣大道,隔天海邊就會多一個消波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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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網路嘛,什麼天花亂墜的說法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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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現在還是覺得,做錯事的人要有合理的處罰沒錯。」我看著前方灰濛濛的天空:「至少,在小學是一定要的,不然他們根本不會意識到自己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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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想想,學校還有一點朋友,但去安親班幾乎動不動就在吵架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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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當時還能一直考第一名,我搞不好真的是天資聰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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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到了高中就一落千丈了,但那是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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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或許這也是那群人欺負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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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還不太懂隱瞞自己的嫉妒,那時候說喜歡讀書,可是會被笑被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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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大餅、壽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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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時在安親班,最常欺負我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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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還記得他們的綽號。」我暗自驚歎:「自閉兒的記憶力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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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從四年級開始,安親班那邊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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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個男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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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四年級時,A老成為了安親班的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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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英文名字是Andy,所以我們都叫他A老,不是我們不尊重他,而是他鼓勵我們這樣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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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只會帶高年級的學長姐,然而後來安親班的招生狀況變得不好,就將我們四年級的也併入他的班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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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喜一憂:A老人很好笑,不會像一般的老師或大人一樣管東管西,雖然三十幾歲,卻像個大男孩跟我們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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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老師看我們講義寫完以後,不論我們想不想看都會叫我們去看書,但在A老的班,有時候他還會叫我們來跟他聊天或看他玩手機(是那種智慧型手機剛出現時的街機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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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老師叫我們玩的時候要注意安全,A老卻會跑下來跟我們打躲避球,丟球還超快,當時我們覺得害怕,卻又覺得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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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老師總是安排好每天的講義進度,但他不會,只要在考試前把範圍寫完,成績結果不差,他也不會去干涉你每天寫的題目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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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其他老師為了教育而謹言慎行,A老卻沒在管,時常跟我們聊一些老師不敢跟我們說的話題,或是一些政治不正確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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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那些笑話其實很爛,但足夠逗笑小學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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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為跟我們這群小屁孩毫無距離感的相處模式,幾乎所有人都很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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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來說,比起老師,他更像是玩世不恭,童心未泯的大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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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管教猴子的飼育員,而是率領一群猴子的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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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又為何憂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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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兇起來也比那些大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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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幼稚園時如果誰不乖,或是吃飯吃太慢,就會被送到A老的班上,當他們回來以後,各個都嚇得臉色發青,甚至尿濕了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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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年級學長姐之間的討論,早就像鬼故事般流傳到了我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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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板筆在眼前爆開;習題簿往臉上飛過來;椅子被摔到斷成三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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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老師,有些家長也沒那麼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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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放任自由,A老其實比任何人都還在意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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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任我們,把我們當成可以溝通的大人,而不是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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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遵守規矩,他會跟我們一起嘻嘻哈哈;但違反了規矩,他會比任何大人都還要氣憤,因為那等同於,打破我們與他之間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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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這樣一個有原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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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如此傳奇的A老來到我們班上後,這畫面說來有點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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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整天打打殺殺的我們班,突然都變成了人畜無害的乖寶寶,對A老的恐懼,壓過了彼此三年以來的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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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讓我很高興,甚至還讓我開始學習和他們友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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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常說小孩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吵架打架,但也不太會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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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還記得嗎?我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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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自閉症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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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理解速度緩慢,情感脆弱,記憶力異於常人的身心障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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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來的紛紛擾擾,成為了病症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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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傲的外皮上,只留下受傷後結痂硬化的刺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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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傷了想重新拾起善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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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撓了渴望改變的殘缺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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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激怒了對自己百般信任的身影。
那一天,我翻開講義,張大了嘴,兩行眼淚不受控制的潰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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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看到九十五分,九十分都沒有哭出來的我,已經不在意分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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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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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會在意那些綁住題目的紅色手銬,以及右上角的『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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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老以前是補習班的數學老師,而我最好的科目剛好也是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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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曾經對我的數學成績,以及對數字的敏銳讚譽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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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是我的王牌,也是我最重視的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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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牌慘痛落敗後,隨之而來的只有淹沒理智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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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自閉兒來說是太過龐大的負面情緒,無法忍受的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替內心釋放更多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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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A老在台上檢討完選擇題後,他注意到,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到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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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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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我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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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聽不懂的嗎?」我也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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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考試考不好嗎?」我依然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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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請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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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異常平靜,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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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像其他老師或同學,走過來安慰我,叫我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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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沒有打算要檢討題目,那就請你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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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在哭出來後,恢復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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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老的聲音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情緒,我感覺再不做點什麼,下一秒就會被轟出教室,甚至是白板筆或講義直接往我臉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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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拉回了意識,我拿起講義,默默地走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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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老在我離開後,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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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當時的我倍感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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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老師看到我哭出來,都會急著著安慰我,不管我做什麼都會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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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有自閉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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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們應該都要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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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感覺到,一路以來的價值觀崩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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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討完題目以後,A老把我叫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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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上依然掛著淚痕,依然在擠出新的眼淚。
⠀
但沒有人理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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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串通好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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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坐在位置上一個人默默的哭,身邊的同學一個個都回家了,我還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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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已經沒有情緒可以傾吐,簡單來說,就是哭到累了。
⠀
「可以靜下來好好聽我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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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老不知何時坐到我的旁邊。
⠀
冷冽的壓迫感依舊歷歷在目,捲走了我對他的信任。
⠀
我低下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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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我卻聽到了A老的嘆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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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
我抬起頭,瞪大了雙眼。
⠀
當時無論用什麼角度去想,道歉的都不應該是A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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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必須知道,我沒空為了一個人,拖累到其他人的權益。」
⠀
「我不管你是怎樣的情況,來我的班,你就是要和其他人一樣,學著怎麼當一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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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把你也當成一樣的大人。」
⠀
他信任我們,把我們當成可以溝通的大人,而不是猴子。
⠀
其他老師從來不會對小孩示弱。
⠀
這聲道歉,讓我切身感受到,眼前這個人把我當成同等的對象。
⠀
一想到這裡我又湧上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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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那麼多次,那或許是我第一次,因為愧疚而流淚。
⠀
但我很快又擦去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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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人不會用眼淚訴說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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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對你道歉,是因為我為了多數人,忽視了你的權益。」A老的語氣已經柔和下來,變回了平時的老大哥:「所以說囉,你剛才沒聽到檢討吧?哪些題目不會,我一題一題慢慢跟你講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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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我在想什麼已經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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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記得我真的就拿出講義,一題一題的聽A老講解,把錯誤的地方,用紅筆一筆一畫,一行一列的訂正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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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都會了嗎?」A老檢討完後問我,我微微點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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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沒問題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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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了藍筆,豪邁揮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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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了一個佔滿半頁,立體的『100』,蓋過了渺小的『54』。
⠀
0的上面還有笑臉跟三根頭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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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事情,就把他搞懂就好了,為什麼要哭呢?」他嘻嘻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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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講出來沒有人會知道,但只要你講出來,我一定會幫你幫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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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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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到台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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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都,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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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隔著窗戶,我也感覺到鼻頭傳來一陣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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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古早味的黑糖香,還是充滿歷史歲月的氛圍,經過這段路程時,往事的記憶似乎特別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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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自己不再因為分數而給自己過多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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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學到了『成為大人』這個意象與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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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後來不要說八九十分了,高中成績已經爛到可以談笑面對二三十分的考卷。
⠀
但我對於能笑出來的自己感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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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分數,這對我的人生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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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絕對不是我在為自己的成績找藉口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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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只有我一個人,臉還是不自覺的脹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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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真的,把我那時候的扭曲性格徹底導正的,應該還是後面那件事。」
⠀
視線瞥過了一閃即逝的仁德服務區。
⠀
腦海閃過了年代久遠的教師辦公室。
⠀
最後的休息站,最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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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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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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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以後,我變得不再因為一些小事生氣或哭泣。
⠀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相處多了。
⠀
除了自閉症的事情以外,我開始會試著跟其他同學聊天,這些將近四年來的同學,其實並沒有我們想得那麼壞。
⠀
蜘蛛很會畫畫、大餅力氣很大、壽仔也在看《灌籃高手》。
⠀
我們之間,意外的滿多話題可以聊。
⠀
只是以前不理解對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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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想過要不要問他們,以前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而欺負我,但這種問題好像還是太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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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現在他們對我擺出來的表情與態度,已經不需要再花費心思過濾。
⠀
下課後玩的不是打架為主的鬼抓人,而是真的輪流當鬼的鬼抓人。
⠀
提早到教室時,會跟A老一起在吊扇上放橡皮擦,或是在門縫上放講義,整那些比較晚回來的同學。
⠀
有人過生日時,會一起跟A老拿倉庫的氣球灌水,幫壽星洗澡。
⠀
寫完講義後,可以和蜘蛛討論畫畫的東西、和大餅比腕力、跟壽仔討論昨天晚上《灌籃高手》的劇情。
⠀
那應該是我第一次感覺到,除了家長、老師以外,自己擁有可以隨意接觸交流的對象。
⠀
這就是『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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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快地玩鬧、讀書、聽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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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班級,似乎已沒有任何愛哭鬧的小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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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像個大人一樣拿捏好分寸,原來,生活就可以變得如此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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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的生活開始浮現出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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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還不是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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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憧憬,以及可能性而已。
⠀
天生的病症和三年以來的脾氣,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改過來的。
⠀
反應和理解速度比較慢的我,有時候在對談上會顯得比較遲緩,對於他人的玩笑話,也很容易無法領會。
⠀
在被他們欺負的那三年,我學會表現自己的情緒,但大多數都是悲憤,也因為這樣,我的彆扭脾氣反而是變本加厲。
⠀
我學會與他們交流的方式,動手的部分大於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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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和他們和好以後,依然如此,只是力道會克制一些。
⠀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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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我用講義揮到了壽仔的眼睛。
⠀
因為他試圖要搶走我的講義,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開玩笑。
⠀
然而我沒意會過來,所以我真的生氣了,直接往他的臉上揮下去。
⠀
而這幅畫面被A老看見了。
⠀
「你們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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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前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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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搶我講義!」我大聲捍衛自己的正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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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仔將他的手移開後,紅色的刮痕出現在他的眼角。
⠀
「嗯……是這樣沒錯。」他低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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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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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老用力拍了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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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暴怒的前兆,全班都安靜了下來。
⠀
快要五點半了,我和壽仔與一些同學要去其他教室上英文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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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晟跟我過來,其他人先去上英文課。壽仔你去保健室看一下。」
⠀
沒想到,出事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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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帶到了一間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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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A老,我感覺空氣充斥著暴戾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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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度的驚慌擾亂了理智,我開始流下眼淚:「不是!是他先……」
⠀
「所以你就可以動手打人嗎?」
⠀
他拍桌站了起來,雙眼瞪大,平時的頑笑已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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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們以前的關係,你們可能有過一些爭執。」他壓抑著怒氣:「但我上次是怎麼跟你說的?在這個班我把你們當作大人,有問題用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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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得更厲害,以為能得到些許同情,但反而招來了反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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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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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試椅子被摔碎在地的破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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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次真的生氣了!」他咆嘯怒吼:「你很乖!沒錯!但不代表你哭就可以被原諒!不代表我們就要一直縱容你!甚至是心情不好就打人!只有流氓才會不講道理就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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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是我要把你當流氓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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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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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乖寶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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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意料外的怒吼,終於讓我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行徑套用在正常人身上,究竟會得到什麼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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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的成熟,讓我忽略了正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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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們都曾經有過錯,但最後只剩下我,沒有任何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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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知道自己的問題才會去改正,當時的我卻以為自己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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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道,一切都是同學在包庇我的故步自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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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什麼乖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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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濫用別人同情,連流氓都稱不上,讓自己厭惡無比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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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一直以來,都不是因為我很乖,而是因為我有自閉症,老師們才會縱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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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A老現在做的,是讓我看清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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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教室裡,我不是大人,只是個被大人忍受的問題兒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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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裡,前所未有的罪惡感,化作淚珠無聲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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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沉默後,教室只剩下我的哭聲。不知過了多久,他拉來了另外兩張椅子,示意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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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不疼你嗎?」此時他的聲音已經溫柔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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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我非常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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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我,老師們都知道你有自閉症,所以對你可能有比較多的包容,我也不例外,這是我第一次對你大吼,老實說,我非常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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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聲音,聽起來是真的快哭出來,跟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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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辛苦,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復健,和同學友好相處,以一個自閉症的人來說,已經很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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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遲早你和好朋友們終會成為大人,要學會溝通,自己去解決問題。老師們不可能保護你們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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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必須學會怎麼成為一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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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天生就有自閉症的你,更需要學會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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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未來的你被別人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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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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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過了 教室⠀
你留下了 背影⠀
說過的話 早已經沒有意思
每當時光 飛逝
像長大的 孩子⠀
總會離開 到更美好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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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子邦妮的《你已忘記但我還記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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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十二首歌的循環陪伴下,終於抵達了高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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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後,是沉重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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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還沒見到人就哭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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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回憶,回想到這裡鼻頭卻湧上一陣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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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感激遇過的每一位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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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像是家人般細心的呵護我,試圖讓我有一個良好的生存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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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我影響最大的,還是A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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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以親子,而是以大哥的角度和我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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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給我一個安全的環境,只給了我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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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有在那一年當中,我才感受到自己顯著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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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因為成績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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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因為憤恨而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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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會了溝通、忍耐,這些大人應該要具備的能力,忘卻了孩童的放縱與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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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還學了一點他的幽默,希望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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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其他大人是保護我順利長大的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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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A老就是在成長過程中的最後,將我踢下城牆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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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人或許就是要摔過,痛過,才會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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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懸崖摔落的經歷,即使到現在依然受用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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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謝謝啦,A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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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依然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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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不再那麼亮眼,也許不再那麼乖巧,可能朋友還是沒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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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現在,我已經可以腳踏實地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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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車,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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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的老式建築佇立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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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那麼像老人會住的房子啊。」我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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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你離開安親班到現在,都快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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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還是那個酷老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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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下門鈴,期待著前來應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