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對你笑

從租屋處通往醫學大樓的路上，日光早餐店是這街道上唯一的早餐店。 除了星期日會睡晚一點，早餐就在家裏隨便吃吃，其他時候他一定都非常準時的光顧。 七點十八分，剛好站定在店門口，綁起一頭長髮、身材高壯的年輕老闆正努力的翻著煎台上的火腿、培根、蛋跟薯餅。 「早安。」他只要一說出這兩個字，老闆就像傳令兵似的，不抬頭喊著：「火腿蛋土司、中涼奶。」，吧台的助手猶如收到兵令，中氣十足的回了個好，飛快的動手烤土司、裝奶茶。 一定是老闆親手遞上打包好的早餐，付了錢，說聲謝謝，老闆就會抬頭回以一抺淺淺的笑，那笑容很熟悉，卻無法確定在哪見過。 只有對他笑，這是其他學弟妹這麼跟禇天濶說的，因為對其他顧客那老闆一直都是張撲克臉。 褚天闊，原汐大學研究所，未來生物科技系一年級，一直在要先服兵役還是先攻讀完研究所這兩個選項中猶豫不決，雖然已經開學，但仍抱著是否該休學的念頭，即使他頂著醫學院第一名入學的資格，第一個在國外醫學雜誌成功發表ＤＮＡ複製論文的奇人。 「學長早，還是一樣的早餐啊。」 「褚同學，今天的實驗也要麻煩你了。」 他是醫學界的明星，一踏進校園就會受到全校師長及同系學弟妹的矚目，別系的同學卻不太曉得這項人物，因為他很宅，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做實驗跟鑽研國外的研究報告上。 這個星期日原本要跟平常一樣宅在家裏研究英國複製細胞的新發現，在瀏覽網路時不小心被一則 pub 的宣傳廣告吸引—轟樂團獻給你整場滿滿的爆發力，海報上的兩人綜合著中、美、日、韓的帥氣裝扮，令同樣身為男人的禇天闊也忍不住盯著半晌，海報下方寫著Jeffery & Justin，那個叫Jeffery的看來是主唱，看起來好眼熟。正納悶著，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那黏人的學弟。 「學長，假日出來走走，老宅在家裏不健康，我有兩張UU pub的票，跟我一起去rock and roll吧。」 UU pub！這麼巧，剛好自己正看著它的宣傳廣告。 「好，那幾點？約在哪？」禇天闊難得爽快的答應反讓電話那頭的學弟愣了一下。 「呃，難得學長這麼好興緻，那五點半我去找你，我們坐捷運去。」 五點半，禇天闊已站在自家門前，學弟小跑步的出現，微微喘著氣：「我的媽啊，學長你永遠都是這麼準時，一秒也不差。」 給了學弟一個白眼，兩人出發前往目的地。pub門口人山人海，入場時間還沒到就排了一條人龍。 「學長，這樂團超有名的，聽說已經被唱片公司相中了，這場很有可能是告別演出，所以一堆粉絲出動，以後想看他們，說不定要去小巨蛋了。」學弟叭啦叭啦的說著，禇天闊都沒什麼在聽，只是一直盯著海報上的Jeffery瞧。 「這是學長的菜啊？」學弟突來一句，禇天闊用著你很無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學弟笑著說：「別害羞，我支持多元成家。」 「說夠沒？我只是覺得這主唱很眼熟。」 「學長，這可是最差的搭訕技巧喔。」 再度給了一個白眼，長排的隊伍開始依序前進，很幸運的他們被安排在正中央靠近舞台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見台上的歌手。 學弟興奮的揮舞著剛進門時工作人員發的螢光棒，服務人員送上菜單時他看都不看，一直跟學長說愛吃什麼點什麼，禇天闊點了兩份漢堡、一份美式拼盤加兩瓶corona。 轟樂團一登台，全場爆出尖叫聲，男男女女都大叫著兩個團員的名字，呼喊著Jeffery我愛你的聲音更是絡繹不絕。 禇天闊定神一看，那主唱不就是日光早餐店的老闆！難怪這麼眼熟，是說這年輕老闆也真神奇，早上在早餐店掌廚，晚上搖身一變成為搖滾歌手，這反差也太大了吧。 第一首歌就嗨翻全場，禇天闊也忍不住跟著打拍子、搖擺著身子，那主唱的歌聲時而粗獷時而輕柔，時而嘶吼時而呢喃令台下每個人都為之瘋狂，他唱起抒情歌，音域之廣更令大家如痴如醉。 禇天闊也被那歌聲深深吸引著，不知是錯覺還是現場氛圍，他總覺得Jeffery的眼神直盯著自己瞧。 「各位現場的佳賓，非常感謝各位的捧場，在聽了一連串轟樂團自己的歌之後，大家是不是又心癢的想要點歌了呢？現在就進入大家最期待的點歌時間吧。」 工作人員在每個桌上放了紙筆，示意寫好了就高舉紙條，馬上就會有人把這紙條傳給Jeffery。 「學長，點歌點歌。」學弟催促著，禇天闊一時之間不知要點什麼，腦袋裏只是一直出現某首暢銷歌曲的旋律。 他寫下了call me maybe，交給了工作人員，台上的主唱Jeffery一看到點歌單竟大笑了起來，如此爽郞的笑聲使褚天闊想起了某人，不禁失神的看著他。 「有人點了首甜甜的歌，本人從來沒唱過這類的歌曲，等下會唱的很霸氣，請見諒。」說這話時，Jeffery的眼睛直盯著台下的禇天闊。 當唱到＂But here's my number so call me maybe ＂這句歌詞時，Jeffery伸出手指指向禇天闊，台下的他坐立難安。 ＂是跟我說嗎？還是只是表演的一部份？＂看著台上頻頻對自己放電的Jeffery，禇天闊的眼神不知該看向哪，台下其他觀眾一直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彷彿下一秒台上的明星就會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公諸於世。 下一首歌的空檔，Jeffery轉頭喝水，他拿起了禇天闊的點歌單寫了些字，請服務人員悄悄地拿給他。 送上corona時，禇天闊發現自己那瓶酒的底部壓了張紙條，一旁死命揮舞著螢光棒的學弟並沒有發現，他把紙條快速的放進口袋，然後喝了口啤酒。 跟學弟道別時已是晚上十一點，想到明天依然要早起，充滿倦意的他有點後悔答應學弟的邀約，洗完澡準備睡覺，突然想起牛仔褲口袋裏的紙條，他好奇的拿出來看了看。 那一串數字是手機號碼吧？他留電話號碼給我是怎樣？禇天闊沒有個頭緒，不喜歡晚睡的他不願花腦力去想這件事，睡飽比較重要。 整個星期一樣在不斷的實驗中渡過，又到了星期日，禇天闊不知為何，腦袋裏有個聲音一直催促著自己必須跟平常一樣到日光早餐店買早餐。早上七點十八分，他準時的站定在早餐店門口，昨天看過早餐店老闆的另一面，覺得自己跟老闆的距離似乎近了點。 當Jeffery聽到那再熟悉不過的早安聲，有點驚訝的抬起頭來：「你從沒在星期天出現。」 「不知為何，就...突然好想吃你家的早餐。」 Jeffery笑了笑，喊著：「火腿蛋土司、中涼奶。」 禇天闊接著開口說：「內用。」 Jeffery用著疑惑的眼神看了看他，他笑笑點點頭走進了店裏找位子坐下。 Jeffery端著兩份早餐，坐在禇天濶的對面也吃了起來。 「不用顧煎台？」 「星期天客人少，而且，我餓了。」 看著坐在對面的Jeffery大口大口的咬著三明治，禇天濶也拿起三明治吃了起來，他的吃相跟某人好像，但禇天闊腦海裏的影像卻很模糊。 「你的吃相還真斯文。」Jeffery嘴角沾著美奶滋說著。 禇天闊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他擦一擦，Jeffery望著他，突然伸出大姆指把禇天闊嘴角邊少許的美奶滋擦掉，再放進自己的嘴裏舔乾淨。 「喂，我是叫你擦你自己的嘴角，你幫我擦是怎樣？」被這麼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到滿臉漲紅的禇天闊慌張的說著。 Jeffery笑了笑，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中午也一起吃飯吧。」他無來由的提出邀約。 禇天闊沒答應，心跳，因為剛剛這傢伙的舉動還沒平復，臉也還熱著，胸口有種欲拒還迎的搔癢感。 思緒一下子回到國中那青澀的年代，他想起當年跟同學為了躲避訓導主任的檢查，兩人躱在狹小的掃具儲櫃中，手臂的肌膚緊貼在一起時，那同學竟忍不住吻了自己的唇，把他嚇了一跳，反射性的將頭往後仰，對方卻將手掌放在自己的後腦硬是拉近彼此的臉，那熱吻的刺激及愛戀從深藏的記憶中翻出。 他付了錢，走出早餐店，Jeffery不死心的在後面喊著：「你中午沒空那晚上呢？來pub，我請你。」 不行，他心想，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暑假期間，他把做了一半的實驗交給那老愛黏人的學弟去完成，自己則回去那位在熱鬧市區的家。 「天濶，學校方面都沒什麼問題吧。」禇天闊的父親用著冷漠的聲音問著。 「一切都很好。」 「兵役的問題我已經幫你搞定，先休學吧，到我醫院來做替代役。」 從小，父親就幫禇天闊安排好一切，天資聰穎的他可以達成父親所有的要求，父親從來不過問他的意見，也容不下他的意見，禇天闊的父親覺得自己的決定就是天，而天，是不可違抗的，即使有時不願意，他都還是順著父親。 叛逆期來的晚的他，曾在高中時反抗過父親的命令，也是生平第一次敢違抗父命，只為了跟自己傾心的學長出遊，但這同性之愛看在古板的父親眼裏可是逆天，不顧父親的警告一意孤行的結果就是父親利用了商場上的惡勢力滅了那學長的求職路，學長無法在國內立足逃出國，他們的戀情也因此告終。 果然還是會走到這步，禇天闊自嘲的笑著。從此，他開始當個愛情絕緣體，有瞹眛的對象跟他表白，他會故意選擇在情人節當天將兩人的關係劃上休止符，他的自虐行為是為了懲罰自己無法抵抗父親專制的懦弱及對那學長的贖罪。 辦了休學的他放不下在學校尚未完成的新實驗，還有一點點捨不得那光顧了六個月的早餐店，但在翌日清晨七點十八分再度站在日光早餐店門口時，發現老闆換了人，禇天闊不自覺的摸了摸嘴角，落寞的笑了笑。 ＂這樣也好，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原本的不捨和猶豫也可以放下了。 「要吃什麼？」比Jeffery還年輕的新老闆問著。 「火腿蛋土司、中涼奶。」多久沒有自己點餐了，一時之間好不習慣。 「你是原汐大學的禇天闊嗎？」那老闆問著。 他點點頭。 「我哥的第一張專輯。」老闆遞上了一片CD。 還真的出道當歌手了，禇天闊接過CD笑了笑。一回到家，他馬上打開盒蓋，一張UU pub的點歌單掉了出來，上面寫了一串數字，同上次一樣寫著手機號碼，他將兩張點歌單疊在一起放進書桌的抽屜裏。 坐在單人沙發上聽著CD並拿出了歌詞翻看，封面上的Jeffery帥氣帶點妖嬈，照片下一行字寫著，獻給我的初戀。 翻到第二頁，上面寫著轟樂團兩位成員的基本資料，當看到Jeffery的中文名字－洛英桀時，禇天闊的手一抖，歌詞掉到了地上，他衝到書桌前顫抖著從抽屜裏拿出那張寫著手機號碼的點歌單，他試著鎮定下來撥號，通話聲響時，他的心跳已加速到每分鐘一百次以上。 「喂？」是他的聲音。 「是你。」禇天闊吐出這兩個字的語調夾雜了許多情緒。 「你終於想起來了，禇同學。」洛英桀用著很愉快的聲音回應。 「你在哪？我去找你。」 「在你家門口。」 門內的他忍住心中的澎湃開了門，看著眼前那高大的身影，褚天闊的視線模糊了，興奮、驚喜、愛意、羞愧、內疚、痛心，種種情緒全湧上了心頭，埋沒在內心深處的回憶也一併被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