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幾面牆貼滿老舊壁紙,絳紫色底層舖印規律的燙金幾何圖。80*150cm的面鏡,牢嵌在臥房樑柱外的層板。第一眼見它,感覺有些老式KTV包廂的味道。 我算幸運,物價飛漲,房價飆升的年代,買房換房,得一方安居。對我來說,是與過往歲月告別的象徵,不純粹是財產清冊的資料一筆。 與舊居買方和新居賣方的登記程序,得花兩個月才能結束,屆時已開學,算了時間,便與新居賣方增簽提早裝修。暑假期間白天到校,晚上一人工班。從早上7點忙到晚上10點才得闔眼。 小範圍木作和單除壁紙,師傅推諉的多。新居這類小單即使有人做,行程也會被擠到最後。壁紙做法則是粗略刮過,再貼新紙。雖說不乏有質感的壁紙,但數年後仍是老舊骯髒。 為了不徒等空轉,向會木工的朋友請教後,買了線鋸、圓鋸機和其它必要工具,進一批木料,決定自己上工。搜尋除壁紙的影片後,總結諸法,以熱水滾濕壁面,再拿刮刀刮除,對身體較無影響,不必吸入過多揮發物質。只是刮除壁紙後,殘膠頑劣,部份牆面的批土施作,又得研究幾天。
這中間到油漆行選底漆和面漆色號,並預先搜尋幾個能駕馭的牆面圖案。 光是牆壁,就得經過概略刮除壁紙、殘膠二次清理、頑強膠紙連同部分牆面一併剷掉。再接續批土整平,上底漆和面漆,畫畫。暑假期間,約3週左右,才完工全屋牆面,腰桿已挺不直。 (奉勸朋友若非不得已,請不要貼壁紙。除非做好日後得一層層重複貼上的心理準備。有些買方看到壁紙會退避三舍,因為不確定底下有幾層需要處理。) 至於切除窄小梳化桌、敲碎大面鏡,再以新木片板補上後,又多花了一週。我嫌新舊木片色差突兀,買了仿木紋的淺色皮貼,來回又是兩、三天,期間一度因為皮貼太大張,常黏歪或不小心自黏,皺成一團導致我原地崩潰。 我算冷靜,不想給人添亂。先把門窗關好,頂著亂髮和渾身汗臭塵垢,然後大罵幾句三字經,再把皺了的皮貼撕下來丟進垃圾桶。(當然還得再進新皮貼,麻煩程度可想而知) 那二個月,我快被新居弄瘋。中間一度想放棄,直接外包給廠商。但看看戶頭餘額,加上自尊心作祟,硬著頭皮,把頭洗完。
至於拆除的裝潢廢棄物,還得切成碎塊,分裝小袋,日日送清運。
剩下諸如家具、燈飾、窗簾及水電類設施檢修,樣樣不可馬虎,百忙裡尋縫插針。冷氣和氣密窗也得重新裝過。 首次買房,花很多時間和屋主周旋。賣房時,我很捨不得,但為了某些不得不的理由,終得告別。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實質意義的家。 第二次買房,花很多時間在裝修。我兼任工班、設計師、清潔人員還有崩潰的焦慮症患者。也是為了某些不得不的理由,須果斷買下。雖然地點和條件不是很喜歡,但因爲摸清賣家底牌,以實惠價格攻下,一番努力,算住得舒適自在。 雖是為了趕時間和省錢,差點逼死自己。但新居落成,心境些許不同。若說首次買房就像考上大學,那麼第二次買房,感覺像進入社會後,找到第一份正職工作那樣。 意外突如其來,人生似乎僅止幾個選項。不是所有哀傷,都能得空好好沉浸。 那日下午三點多,正給牆面刷上底漆。二阿姨打電話來,說外婆走了。我收拾工具,腦袋還無法抽離安排工作的慣性。幾通電話,打點完畢。
想著:「怎麼會呢?」「是太忙嗎?外婆來找過我了吧?記得那年不也是這樣?按理說不應該是這樣嗎?」 實在太累了,有些疲倦,渾渾睡去。隔日一早南下。
到家門口,鄰居們已圍坐折著紙蓮花。大家望我來了,只是靜默。才想暑假結束,帶她來新居幾日。我掀開簾子,此時她躺在冰櫃裡靜著。心裡有些遲疑,拿起冰櫃上,遮著透明玻璃的方巾,拭去凝結水珠。我見到外婆,不覺得她是一個死去的人。 「阿嬤,我轉來了,咁有想我?這次哪會沒幫我開門?」和她聊幾句後,我靜靜地站在她身旁,玻璃上凝結的霜霧沒一會兒就讓我看不清她的臉,白茫茫的。
趕緊抓起方巾擦拭幾下,我看著她頰上的皺紋和斑點,覺得真的沒什麼不同,只是怎麼就不同了呢?
未能住一夜,只把份內事做完。人是走了,該清楚的東西得先清楚,向來慣例如此。我沒資格說上話,雖然外婆將我帶大,她是我第二個母親。但我既非兒子,也不是內孫,按傳統輩分,重要的事給不了意見。 路途想著外婆說過的,驅車北上,行駛在高速公路,覺得腦袋濛濛沌沌,感覺像浸在水裡,半夢半醒,耳朵裡有些聲音,眼皮沉重,一恍神便與前車相撞。醒來又錯把油門當煞車,將對方撞開一公尺遠。所幸時值交通堵塞,大雨淋漓,車速普遍不高,沒有釀成大禍。
我有很多事要消化,來不及悲傷。只能先告訴妳─謝謝妳,放心,我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