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或許就是告別自己將就的人生

早上五點多醒來，邊喝溫開水邊看臉書，發現有個家長團體的朋友貼了一張訃聞。再細看一下內容，對象竟然就是她自己。第一時間覺得她也太心大了，幹嘛拿自己這樣惡搞；接著又以為以她時髦洋派的作風，該不會是想趕潮流搞個生前告別式吧？然後我又仔細看下面的留言回覆，心一糾，不是惡搞、不是玩笑：她．真．的．過．世．了！

清晨殘存的睡意全跑光，好震撼、好意外，每隔幾天就在臉書正常發文的她，怎麼突然就因為癌症過世呢？和她多半是在工作場合或餐會碰面，也曾和她一起參加過幾次參訪旅遊，感覺她就是個美麗雍容的貴婦，熱心參與學校事務和教會工作，訃聞上寫著她才57歲，只比我大一些些。

最近自己身體也出了一些狀況，第一次檢查找不出原因，上週醫生又安排了其他檢查，明天要去聽報告。她的訃聞，無可避免的有些驚嚇到我。

退休之後的首要大事是整修房子。這間自己住了20年，屋齡將近30年的房子應該到了要徹底維修階段。有三處嚴重壁癌，兩間衛浴洗手台的熱水管線不通10幾年了。當年買它的時候，因為沒錢，所以沒有裝潢，連家具都是分兩年慢慢購置完成，整體的機能動線並不是很理想。我特別羡慕別人家精緻溫馨的小窩，總希望以後也要打造個像家居雜誌那樣的漂亮房子。想歸想，一拖20年過去了。

如果房子有氣運，我甚至覺得現在的住處差不多氣數已盡。除了上述的壁癌和洗手台沒熱水的問題外，這一個月，家裡連熱水器、衛浴蓮蓬頭、客廳電燈迴路也都陸續故障，還有，客廳廁所的水龍頭居然滴滴答答的漏水起來。我都懷疑房子是不是也覺得自己混身不舒服，又嫌棄我打包搬家動作太慢，所以聯合屋裡全部設施和我作對，趕我早早搬離，盡快動工整修。

這兩天房子的整修工作總算進入第一階段：清除壁癌。因為整個社區同一方向格局的房子都有同樣嚴重的壁癌問題，所以管委會乾脆提供一個和社區合作過的防水工程公司讓我們各戶登記修繕，再各自聯繫估價付款施工。

壁癌處理工法有三道。先是室內高壓灌注填縫防水材接著再清理壁癌塗上防壁癌塗料，室外則是以蜘蛛人工法將外牆要塗上防水塗膜。大約二到三個工作天，好像耗時也不久，但我卻讓壁癌問題困擾我10多年之久。壁癌狀況時好時壞。尤其是床頭牆面時不時掉落的粉屑讓人不堪其擾，後來索性貼上最吸水的報紙，眼不見為淨，粉屑也不會再掉落床頭。

後來好友陪同她介紹的室內設計師來勘查屋況時，看到這片報紙牆忍不住嘲笑我，居然用她阿嬤時代的報紙貼牆法來遮掩壁癌，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昨天壁癌第一次施工，工人刨除部分嚴重的牆面後，跟我說明那道冷氣窗下的壁癌真的很嚴重，看著那麼斑駁醜陋的牆面，我也很難接受自己居然就這麼將就的睡在它旁邊，一過20年。

上週六我們總共六個女人到其中一位家裡小聚。我們是高中同學，畢業也30多年了，除了每年一次例行的高中同學會外，偶爾彼此也會互約三五好友聚會。

我們六個人，有兩位家庭主婦、一位代書、一位國小老師、一位銀行高管，加我一個退休人士。

其實我們的聚會多半就是吃吃喝喝，聊聊自己的工作和現況。其中代書因為健康因素已從大型房仲業退休，又再受邀去私人公司繼續上班；銀行高管說她高興就繼續做，不開心了也可以隨時走人；國小老師因為年改，最快也要58歲才能退休；而兩位家庭主婦看起來是沒有退休的一天（不知道等熬成婆時有沒有機會？）。所以目前大家都很好奇我這麼早退休的原因。

我說：「因為不喜歡自己的工作，覺得沒意思，所以就退休啦！」

她們可能覺得我很欠打，質疑我：「不喜歡這份工作，還能做到校長啊？」

我很無奈解釋：「當年我很想唸政大廣播電視或新聞，偏偏家人就要我填師大；結果老師當得很痛苦，就只好去當組長，然後主任有缺，就去試試當主任；主任當久了又很煩，只好考校長。」

這下她們懂了，校長這個工作還是讓我不滿意，沒別的工作換了，只能退休。

但這樣的人生，聽起來就是很奇怪啊！像穿上一雙不舒服的鞋，本來脫掉另換一雙就好，偏偏不死心，先是加鞋墊、然後試圖上點鞋油、再多事幫鞋子加點花邊…但鞋子本質就是不合我的腳啊！折騰了半天，鞋子也舊了，總算能丟掉，可是腳卻痛苦了好長一段時間。

第一次聽到莫文蔚"寂寞的戀人啊"（2000年發行）都已經是距離她發片的十幾年後。當時我一個快50歲的人，聽到那首歌，還是有種被打中靈魂某處的感覺，總覺得那樣的旋律、那樣的氛圍，特別適合在都市的夜晚聽，然後不由得緬懷逝去或夭折的愛情…或青春或人生。

留意了一下作詞者，原來是李宗盛啊！

想起李宗盛跌宕起伏的感情世界和人生境遇，忽然羡慕起像他那樣的一生，應該活得很“痛快”吧！

那一晚，聽著這首歌，我忽然就發現自己過的是很將就妥協的人生。前半生遭遇的一切，不讓我喜歡，也無法激起熱情，可是也沒什麼太令人厭惡困難以致於過不去的坎，所以我得過且過，日復一日。如今自己都年過半百了，談愛情談理想都成為奢侈可笑的事。其實不只是愛情或理想，關於工作、關於人生，甚至是自己的房子…自已好像總是在將就妥協中度過。

為什麼會這樣將就過了大半生呢？主要應該還是自己膽小懶散的個性使然。此外，我想一般人不敢隨便換工作、決定退休、不敢輕易做出重大決定或重要改變，而選擇繼續妥協將就現況，大概就是以下6個理由吧：

年輕一點時，搞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那時或許比較在意家人或朋友的看法，為了迎合討好他人，也沒再認真探索內心的聲音。還不太了解自己適合什麼樣的工作、什麼樣的人，偏偏唾手可得的，自已也不排斥；投入一份自己也沒熱情的工作，偏偏還做得算稱職（幸或不幸）。於是就這麼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將就下去了。

隨著自己沒動力改變，投入的時間愈花愈多，沈沒成本愈增加，就愈不敢想抽身的可能。就這樣守著自己索然無味的工作、住著自己也覺得不舒適的房子一天天過下去。

明明整理個壁癌只要花錢+兩三個工作天，可是我卻想像各種麻煩及藉口拖延處理，以致和壁癌共存了十幾年，還讓問題更加惡化。房子不符自己的理想除了花大錢整修外，其實也有其他變通方法，可以我就是覺得當時的自己無能為力，然後遷就房子不合理的動線和不舒服的家具配置。

別人以為我現在退休要很強的決心和勇氣，其實如果我真的那麼有決心勇氣，早二十年就離職轉行了。現在離開，不過是經過準備計算，毫無損失毫不冒險的行為。曾經，自己也有過意氣風發，認為未來全靠自己開創、充滿無限希望可能的少年時。偏偏又選擇了最安穩又得過且過的職業生涯模式，又怎麼可能會開展出無限可能呢？再回首，已過半生，人生還有冒險追尋的可能嗎？

即使有義無反顧的勇氣，但有時開弓沒有回頭箭，想想已經走了一半的路，做了一半的事或是跟隨自己一半的人，…還有繳了一半的房貸，勇氣就忽然也縮回去一半了，這些都是自己丟不下的羈絆和責任啊！（也是不想改變的藉口吧！）

看到網路介紹好玩的地方，總想著以後去；買了一本書，想著以後有空讀，人生有很多不如意時，就安慰自己以後會好的，然後蹉跎大半生後，忽然發現"以後"所剩不多，甚至沒有以後了。

回到早上看到那則訃聞的震憾，很害怕當生命終結時，只能以一聲嘆息、一滴淚水，結束將就妥協的一生。或許，就從自己最不想將就的地方開始調整改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