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甚麼【三】

事不到兩週又迎來新的反轉。
有限的腦容量以為結束了，反正都是大人的錯。 讀書就讀書，
好朋友在一起也可以一起讀書，也沒必要分開啊。 真是無聊。
就這樣被說服了幾天，阿姨說宣宣又爆炸了。
不過我已經沒那麼信任她們了， 好感和信任都被她們上下浮動的狀態，
與突然的惡語相向消磨殆盡。 跟有沒有道歉沒有關係。
不清不楚的道歉不如不說。 沒有原因的惡意比有原因的惡意更加傷人。
看不懂的傷害比看的懂的傷害更難避免。

對我而言， 這就是一齣無理由的鬧劇，
應該她們可以自己搞定。 既然...一切都很模糊，那乾脆就不要管。
誰也不幫就不會被罵了。

每次阿姨要約我出來，我就避不見面。
我打定主意，不要再聽到那句［沒有認識你就好了］之類的話。
尤其不要從曾經試著信任的大人口中聽到。
反正阿姨也不想去找宣宣。拙劣的理由與無盡的道歉，
都不能遮掩那種從她周身散發出來的一股有顏色的氛圍：

［是你偷了我家宣宣！是你把她偷走的！！！］

待在她旁邊每每閉上眼就能感受到那種類似惡意的顏色波動，
一接近她就會感覺到不舒服。 好像我真的是個賊，
明明沒有的事也會被定罪成有。

簡化成：這個人對我有惡意她討厭我所以我不要接近她。

大抵在腦子裡就是這個意思。

因為阿姨道歉的時候，我一直從她那裡接收到［你偷了我女兒］的氛圍。
我不認為她是真心道歉或改變想法。
真正的道歉是那種無法解讀又說不清的周身氛圍會變，
我沒有感覺到她是［真心］的。

我的解讀變成是：她沒有改變對我的看法。
她只是想讓我去幫忙她解決女兒的問題。即便她並不喜歡我這個人。
所以我一直拖延。我不想幫了忙還要被人用奇怪的理由厭惡。
我不想被利用。

一直拖到第三週，阿姨親自來我家， 親自拜託我，
我才知道宣宣用節食抗議的方式跟媽媽吵架。
我才知道事情在我不清楚的情況下被她媽媽搞得亂七八糟的樣子。
我問阿姨說醫生說甚麼，她吱吱嗚嗚的打太極，好吧。
她沒有要告訴我。 這樣是要怎麼樣？
她要求我去勸宣宣...說以後都不管我跟宣宣的事了。
問題就在我不太理解她當初為何要管....原因何在？？？
為了逼宣宣讀書讓她不要跟我一起玩，讀書有這麼大嗎？

我想自己走，不想跟她同在一輛車上。
如果你跟我一樣可以直觀的感受到人的惡意，
你也不會想要跟討厭你的人待在同一輛車上。
會覺得胃很酸、很窒息。 就是有一股不知名的東西朝你壓迫而來，
壓的你喘不過氣。會想要趕快離開。

總之，我還是上車了，看在宣宣的份上。
陳阿姨叨叨絮絮的告誡我希望我不要太刺激宣宣。

我：最後一次。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

陳阿姨：（沉默了好半响）好。

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感覺的到。

陳阿姨：阿姨已經跟你道過歉了你還想要我怎麼樣？

我：（搖頭）跟我想要你怎樣無關。只是我可以感覺的到你...討厭我的存在。
我不會說那個感覺。這跟你道歉與否沒有關係。我不會要求你喜歡我這個人。
但你的道歉在你對我的［討厭］裡，顯得很奇怪。

陳阿姨：...我要怎麼樣你才會覺得阿姨喜歡你這個人？

我：...不知道為甚麼，我可以感覺到，你覺得我把宣宣偷走了。
這個感覺是真的嗎？

陳阿姨：.............你怎麼會有這個感覺？

我：不知道啊。就是感覺的到。我還能感覺到你討厭我。
你上次說的氣話其實是真的，你是真的後悔讓我跟宣宣認識。
其實你在我面前哭，或是你拜託我，請我吃飯，送我東西，
或你一直跟我道歉...只是因為宇宣的緣故。對不對？

陳阿姨：（面色倉皇的把車開到了路邊）琬真...我......阿姨我不是....

我：沒關係的，我知道，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只是有點難過。
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大人、第一個願意為了我跟我媽媽吵架的大人、你做了很多我的父母做不到的事情。我一直很承你的情。我不是一個會感謝的人。我只知道別人真心對我好，我就會對她好。只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你現在沒辦法發自真心的對我好了，對不對？

陳阿姨：阿姨知道最近對你說的話真的很過分，可是阿姨不是故意的...
阿姨承認現在是不喜歡你。只是因為宣宣的情況很不穩定...
我心裡慌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她真的會死啊...

我：曾經我幫你，是因為你幫過我。我也很羨慕你跟宣宣之間的關係。
看著你們關係很好，我也會替你們感到開心。
你也確實讓我看到真正的媽媽會為女兒做哪些事、應該是長甚麼樣子。
但我也是人。也會痛。 所以你現在擔心的，只有你的女兒。
我的感受對你來說並不重要。 只是我不開心的話，
幫不了宣宣的忙，你對我好，是這個原因嗎？

陳阿姨：不是的...阿姨不是這樣想的....只是....只是...
只是阿姨說話的時候沒有想的那麼清楚，遷怒你是我不對，
我知道....你就原諒阿姨一次，最後一次好嗎？

我：我只是想要弄清楚。這對我很重要。
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是動機問題。
我在乎這個，你可以告訴我嗎？

陳阿姨：這時候你為甚麼要問這個？？？你不是拿到我送你的東西和衣服嗎？
這些好難道就不是真的好嗎？為甚麼想要知道我送你東西的動機？
知道了你又能怎麼樣？

我：假如你不喜歡我、但我又拿了你的東西、這些好不是真的，那我不能要。
清楚很重要，我需要清楚，我需要你說真的。

陳阿姨：（崩潰）是是是——你說的對！阿姨就是壞人！
阿姨就是在利用你幫我的女兒！這樣你滿意了嗎？這就是實話！
我也不想這樣啊....嗚嗚嗚......

我：...你不用難過，我不覺得你是個壞人。只是你愛你女兒的愛...
比你對我的在乎多的多了。不管我怎樣幫你....你都不會用平等的眼光看我，
我只是你女兒的同學。謝謝你誠實的告訴我你的想法，
你是我碰過最誠實的大人。我現在也想跟你誠實的說一些話，你可聽可不聽。

陳阿姨：.........你說吧....

我：就我陪伴宣宣的經驗跟你說。宣宣需要情緒穩定的人陪伴她度過她不穩定的時候，尤其是躁鬱症發作。你過度在乎她跟著她的情緒跑，最後她會拖垮你。你是宣宣的媽媽，她也只有你這個媽媽。如果你都垮了，她要怎麼辦？

陳阿姨：（扶著方向盤淚流不止）

我：再來，第二件事。關於我跟宣宣的關係，你處理的很糟。本來她跟我相處都好好的，你們的關係也好了很多。被你這樣一搞，她又壞成這副德性...比我剛認識她的時候還要嚴重。不管我怎麼安撫她.....被你這樣一搞就都沒用了。

陳阿姨：....我不知道會這樣子啊.....我不知道她這麼在乎你....

我：只有我可以安撫她的脾氣...她要不在乎我這個朋友也滿難的....木已成舟....都這樣了...你暫時先不要管好了，看看這一陣子過去她會不會比較平靜。我會多來看看她。

陳阿姨：謝謝你...謝謝你幫阿姨的忙...

我：這是第三件事，我要把你跟宣宣分開理解。你是你，宣宣是宣宣。
我不是在幫你的忙。我是在幫宇宣的忙。
我們前面會混亂，就是因為幫你跟幫宣宣這兩件事混在一起了。
我要幫它分開，這樣你不會有虧欠感，我也不用期待...你的回報。
讓事情純粹一點，我也不用夾在你和宣宣之間。
相對的，我也不會再告訴你宣宣的事情。
因為我發現你知道她的事...你的反應....對你們的關係並沒有甚麼幫助。
你越關心越亂...沒辦法做正確的決定。
這樣只會破壞宣宣，不會對她有好處。

陳阿姨：這....

我：這是我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現的。
你回憶看看，你干涉她的選擇，有沒有過好結果？

陳阿姨：........嗯，阿姨知道了。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阿姨會尊重你的決定。

這是我最後一次跟陳阿姨坦承的對話。

車子開的很快，我們很快的到達了宇宣的家。
推心置腹的對話讓阿姨在後來的路上都很沉默。
到了應該準備下車的時候， 她突然停手上的動作，跟我說：
琬真。我很抱歉利用了你。阿姨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卑鄙，很不尊重你，
我確實不擇手段的...愛我的女兒。阿姨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怕。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很抱歉我讓你對阿姨失望了....
如果你沒提醒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我不求你原諒阿姨，
阿姨只是想讓你知道...去你家送你東西、帶你跟宣宣出去玩、
不是為了要收買你。阿姨是真心的想做這些事。這是真話。

她眼睛沒有看我，我也沒看她， 心中的那個失望怎麼都無法修復，
我知道，我要的回報，我期待的， 不是出去玩、不是那些東西、不是她請我吃飯。 我只是想要一個可以期待的家人，就算我不是她們家的女兒， 能夠假裝是，看起來像，也很開心了。 至少不開心的時候有地方可以去躲，不是嗎？
可惜，我知道了現實。
現實是，我只是一個外人。 甚至是她巴不得不認識的一個外人。
如果我無法滿足她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