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 不息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白煙畫出一道若有似無的線,搖搖晃晃的向上飄盪,飄過金絲勾斷的長巾,飄過飯菜、發粿和豆漿,飄過他的笑容。

香束燃盡,我兩手端著盤子走進廚房,聽見姪女指著香腸熟肉在問,這個很好吃你要不要吃?

我晃了晃因為摺金紙染成橘黃色的手,沒關係你吃,我不餓。

她安慰我,今天沒吃到也沒關係,明天還有。

一句簡單的話,卻像那條線,畫出了我們的時間分界。

我們活在明天還有的時間中,但有些生命中的人卻留在明天沒有的時間中。

第一次看到那條線,是大學的時候,和系上的同學、學長姐搭著遊覽車去到台中,為教我們西洋中古史的教授上香。分明不久前才和從研究室出來裝水的教授打招呼,再見面卻是在靈堂上看著他的照片,他因為在研究室裡做研究到半夜心臟梗塞突發,搶救不及而離世。

我記得那日天氣陰沉,靈堂裡的冷氣很冷,那時候還沒有意識到為什麼,只是有點茫然無知的望著繁花裡教授的照片。跟隨著指示我們上香祭拜,仍未能回神過來教授離世的真實。

而當課表上屬於他的課都被刪除,研究室被上鎖,才意識到我們確實沒有再見一面的機會了。

分離不是一個瞬間,而是一個過程,接續到餘生

而真正經歷喪禮流程是大學畢業那一年,因為阿茲海默症長期臥病在床的奶奶半夜呼吸衰竭去世了。對我來說那段時間的記憶格外凌亂又鮮明,像是忽然被摔破的鏡面,每個片段都銳利的割人,可我卻花了很多時間重新拼湊順序,試圖認回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了?

我腦中理智的聲音告訴我現在正在經歷喪禮流程,注意禁忌,不要哭、不要關燈、不要相辭,注意父母情緒、注意上班時間、注意要好好完成本分。

但我感覺到我的內在有個部分像是在塌陷,陷得越來越深,有時胸口悶得好像要喘不過氣,也發不出聲音,只能忍耐等著這個感覺過去。一個人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流淚,卻不知道是為什麼。那個時候心裡也冒出聲音質疑自己,大家都能平靜的面對與接受這個現實,做好該做的事,為什麼我做不到?

後來我去尋求衛生所的心理諮商協助,對談後諮商師建議我去醫院做憂鬱症檢測,他告訴我因為奶奶已經生病十幾年,親人都對她的離世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我的情緒反應反而過於強烈,應該要去檢查看看。得到這個建議我的心裡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一方面是我終於找到原因的鬆了一口氣,另一方面是原來我的情緒感受真的異於常人的憂愁。

但那時候我抽不出時間去醫院,所以先去身心科就診,希望至少能先讓自己好好睡覺,而醫生細問了我的狀況後,反而給了我截然不同的回應,他告訴我無論親人生病多久,離世這件事都會帶來影響,他說,你的體質、感受比較敏感,會悲傷、憂鬱、難受甚至生氣都很正常,等身體狀況比較穩定,可以考慮去做長期一點的諮商。

悲傷、難過都很正常,我只是比較敏感

這句話帶給我莫大的安慰,在那個難以被人理解,我自己也理解不了為何如此難受的時候,像是有人用光束照到了那處塌陷,告訴我是的,真的有一處受到了損傷,需要照顧與修復,不必再一直否認或是忽視它。

之後我找到心理諮商所持續進行諮商,漸漸了解我有高敏感的特質,釐清原來那時候的我除了感受到親人離世的悲傷,同時還面臨著適應工作的壓力,父母隱約的死亡焦慮,工作與生命意義的困惑等等,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諮商師突然問了一句,

你覺得你要負起責任是嗎?

我忽然醒悟過來,原來一直梗在心口的感覺是責任帶來的愧疚感。奶奶和我們同住,而我是家中的第一個孩子,是奶奶生病前親手帶大的孩子,也是眾孫中和她最親近的孩子。但在整個喪儀中,我不是長孫,不是家中長男,是只能跪在廳外祭拜的內孫女。有許多我不能參與的儀式,讓我意識到原來因為身分、因為性別,在生命的最後一程,有許多我不能做到也來不及做到的事,那是我心中的遺憾與愧疚。

我點點頭開始流淚,這份理解慢慢鬆脫我鬱積在心中的難受。

也因為這份體驗與理解,我才更明白原來我會同時接收各方情緒,需要學習區分,認回自己的情緒,放掉別人的情緒。另一方面,我的感受會連結得很深,因此即使是他人看來再平常不過的小事,對我來說都可能是體感強烈的大事,自然我也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釐清、去理解、去接納自己。

當然也不會因為理解而從此不難受,無論經歷幾次分離,我想我也學不會平靜以待。我只是練習著在需要的時候,保持一點抽離感來面對衝擊,就像隨時在口袋放好衛生紙,好應對任何人任何時刻都可能會出現的淚水。而在滿旬落幕,喪禮結束,我知道我才要開始走我的悲傷歷程,我可能會一邊撿拾回憶一邊走走停停,也不知道我需要多久才能重新適應外婆、外公都不在的老家。但我想他們都在陪伴著我們,繼續成長與理解,繼續前進,如時間川流不息。

有首名為川流不息的歌曲是日本歌謠界女王美空雲雀演唱,母親說外公在他們小時候總放這首歌叫他們起床。


avatar-img
49會員
261內容數
成為一位創作創業者,這一路上有許多探索與學習,嘗試與反思,與你聊聊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創作像是一趟旅程,有一些需要精心安排的部分,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部分,這些不可預測或許是難關與挑戰,但它們也讓我們有回顧與成長的機會。我想與你分享引領我創作路上三位重要人物的故事,以及創作旅途上必備行囊,我現在一邊工作、一邊創作、一邊協助朋友經營粉絲專頁,幫助他順利接到設計案。這些都源於同樣的渴望
想出門走走,增加創作靈感,但高溫或雨天讓你卻步?我想推薦你一起來看展!最近我到臺南市水交社文化園區欣賞臺灣療癒系插畫家夏仙的「這些,那些,與之後」特展,在日式建築中踩著木地板觀賞畫作,感受畫風療癒,意境卻有多重意涵的反轉魅力! 這些,那些,與之後 展覽海報上線條圓潤但神情淡漠甚至有些憂愁的人物形
你是否也有這樣的困擾,明明花時間做筆記、書寫內容,卻感覺難以凝聚成一篇文章?創作者 在自在生的創作者基地裡也提到,想知道「如何將自由書寫提煉為文章呢?」 因為我自己也很想找到更適用的方法,因此多次嘗試後組合出一套寫作工具,我將之稱為【創作儀表板】,讓我能更加靈活地運用自由書寫的內容與概念。
六月重製版《鈴芽之旅》上映,因為看到不少好評,我找了一個周末去看。先說結論,我覺得《鈴芽之旅》值得進電影院觀賞,有很多橋段都能感受到新海誠善用電影劇院特性的用心,讓人有好的觀影體驗。不過看完後有些驚嘆也有些疑惑,在這篇文中我想與你分享以故事創作者的角度觀賞電影時,我的感想與體悟。 不被看見的看見
你是否也遇過好不容易擠出點時間讓自己坐下來想寫點東西,卻總覺得無從下手,苦於找不到靈感?或者有時候突然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或情節,但在一個無法馬上開始寫作的尷尬情況,而靈感飄忽不定、稍縱即逝該怎麼辦?這些狀況我都遇過,也感謝 默默是墨的磨 在創作者基地討論區留言,讓我知道也有創作者遇到同樣的困擾
沿著阿勃勒的落花鋪滿的金黃小徑走進去,會看到小葉欖仁細密枝葉遮蔭下的那扇奶茶色木門,推開木門,風鈴清響,茶香飄盪,長木桌旁的絨布椅上貓咪圈成圓團打呼嚕,歡迎來到自在生的創作者基地!邀請你和我一起開箱自在生的沙龍小屋-創作者基地,體驗各種房間,遊玩方式全攻略,還可以了解如何從零開始打造自己的沙龍
創作像是一趟旅程,有一些需要精心安排的部分,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部分,這些不可預測或許是難關與挑戰,但它們也讓我們有回顧與成長的機會。我想與你分享引領我創作路上三位重要人物的故事,以及創作旅途上必備行囊,我現在一邊工作、一邊創作、一邊協助朋友經營粉絲專頁,幫助他順利接到設計案。這些都源於同樣的渴望
想出門走走,增加創作靈感,但高溫或雨天讓你卻步?我想推薦你一起來看展!最近我到臺南市水交社文化園區欣賞臺灣療癒系插畫家夏仙的「這些,那些,與之後」特展,在日式建築中踩著木地板觀賞畫作,感受畫風療癒,意境卻有多重意涵的反轉魅力! 這些,那些,與之後 展覽海報上線條圓潤但神情淡漠甚至有些憂愁的人物形
你是否也有這樣的困擾,明明花時間做筆記、書寫內容,卻感覺難以凝聚成一篇文章?創作者 在自在生的創作者基地裡也提到,想知道「如何將自由書寫提煉為文章呢?」 因為我自己也很想找到更適用的方法,因此多次嘗試後組合出一套寫作工具,我將之稱為【創作儀表板】,讓我能更加靈活地運用自由書寫的內容與概念。
六月重製版《鈴芽之旅》上映,因為看到不少好評,我找了一個周末去看。先說結論,我覺得《鈴芽之旅》值得進電影院觀賞,有很多橋段都能感受到新海誠善用電影劇院特性的用心,讓人有好的觀影體驗。不過看完後有些驚嘆也有些疑惑,在這篇文中我想與你分享以故事創作者的角度觀賞電影時,我的感想與體悟。 不被看見的看見
你是否也遇過好不容易擠出點時間讓自己坐下來想寫點東西,卻總覺得無從下手,苦於找不到靈感?或者有時候突然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或情節,但在一個無法馬上開始寫作的尷尬情況,而靈感飄忽不定、稍縱即逝該怎麼辦?這些狀況我都遇過,也感謝 默默是墨的磨 在創作者基地討論區留言,讓我知道也有創作者遇到同樣的困擾
沿著阿勃勒的落花鋪滿的金黃小徑走進去,會看到小葉欖仁細密枝葉遮蔭下的那扇奶茶色木門,推開木門,風鈴清響,茶香飄盪,長木桌旁的絨布椅上貓咪圈成圓團打呼嚕,歡迎來到自在生的創作者基地!邀請你和我一起開箱自在生的沙龍小屋-創作者基地,體驗各種房間,遊玩方式全攻略,還可以了解如何從零開始打造自己的沙龍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對於譫妄,有很多不同的說法。有人說是失智的前兆,有人說是電解質不平衡,有人說是麻醉藥未退。以老爸的年紀與狀況,什麼都可能,什麼都佔有百分比。
18年前當年小學四年級的我,那時候奶奶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並且會看著天花板與牆壁夾角處,叫喊著不要過來,或是罵髒話,家人都覺得是老人癡呆引起的狀況,過不到半年奶奶也因年紀大了,器官老化而仙逝,在悲傷氣氛下辦完了葬禮,依照著台灣傳統習俗辦完所有儀式。 約莫在奶奶過世兩年後的過年
Thumbnail
夢見我和一群年輕人,好像在討論空調技術的前段後段原理,接著要來討論中間的運作。不知道為什麼,後來變成我在問老公,關於他母親過世的想法。 我說:「因為你一直都說沒事,這反應看似正常,又好像不正常,讓我覺得有些摸不著頭緒。」 我繼續說:「如果你覺得沒事,也很好,表示生死看很淡。可是沒事,又覺得你跟你
Thumbnail
為奶奶的守靈的下午,叔叔哀傷著臉囑咐我,到斜對面的商店買冰塊,大概是為了要在燠熱的屋內,讓奶奶的遺體保持低溫,當時約莫15歲的我,真的如此以為。 想起剛才從柑仔店回來,過馬路時,邊喝可樂邊刻意大聲嬉笑,我的笑聲順利傳到摺紙蓮花的親戚耳裡,我恥笑他們的偽善,表達我對奶奶的驟然離世,並不感到難過。
Thumbnail
這篇文章探討了生命中不可避免的離別,過程中,作者分享了對失去的悲傷和對活著的人的心理狀態的瞭解和思考。 文章還闡述了集體潛意識的概念,以及離別所帶來的不同情感,最後反思了面對離別時的態度和心情。從共情到接受到面對,全面而深刻地討論了離別這個命題。
Thumbnail
   艾金恩教授驟逝的那天下午2︰30,瓦斯爐上的水壺正洶湧的滾著,客廳裡的貓正跳下沙發,天花板上的吊扇正機械式的轉著,時鐘的秒針正從刻度26秒跨越到刻度27秒,而陳珮瑜手上的杯子砸在地板上,無聲無息的碎裂一地。
Thumbnail
菸草又名相思草、返魂菸,相傳去世的族人為了安慰在世的親人,會將自己化身成菸草託夢給他們。虔誠地將菸草焚燒,燃起縷縷白煙,生與死的界線逐漸模糊,思念像是一條很長的線,將你和去世的人連結在一起,在煙霧繚繞的世界裡,你看不清他的臉,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卻能感受得到,他在用微笑告訴你:「勿掛念。」
Thumbnail
食蠶芥蒼離開家鄉出國留學,七年後因父親重病返回家鄉,卻發現滿是欺騙和窒息。在返家後發生一連串怪事,包括一具超過五年死亡時間的乾屍出現。父親更說出「祈泣大人」這個名字,而和尚們卻未察覺已捲入一場跨越時空的悲劇。
阿嬤走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那代表什麼。 靈堂前跪下聽師傅誦經,已經記不清唸了什麼,我只覺得不能亂動,動了會吵到阿嬤。 師父後來跟我爸媽說,我這孩子都沒亂動,特別乖巧。
Thumbnail
某一個尋常的星期四晚上 我們並肩走在天母的巷子 那個時候老師還可以吃得下 還可以把自己打理的優雅,一如既往 胰臟癌已經轉移到腸胃 我們在討論是不是要做化療 老師說:「反正我是不打算治療了,都已經活到這個歲數也夠了⋯⋯」
Thumbnail
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對於譫妄,有很多不同的說法。有人說是失智的前兆,有人說是電解質不平衡,有人說是麻醉藥未退。以老爸的年紀與狀況,什麼都可能,什麼都佔有百分比。
18年前當年小學四年級的我,那時候奶奶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並且會看著天花板與牆壁夾角處,叫喊著不要過來,或是罵髒話,家人都覺得是老人癡呆引起的狀況,過不到半年奶奶也因年紀大了,器官老化而仙逝,在悲傷氣氛下辦完了葬禮,依照著台灣傳統習俗辦完所有儀式。 約莫在奶奶過世兩年後的過年
Thumbnail
夢見我和一群年輕人,好像在討論空調技術的前段後段原理,接著要來討論中間的運作。不知道為什麼,後來變成我在問老公,關於他母親過世的想法。 我說:「因為你一直都說沒事,這反應看似正常,又好像不正常,讓我覺得有些摸不著頭緒。」 我繼續說:「如果你覺得沒事,也很好,表示生死看很淡。可是沒事,又覺得你跟你
Thumbnail
為奶奶的守靈的下午,叔叔哀傷著臉囑咐我,到斜對面的商店買冰塊,大概是為了要在燠熱的屋內,讓奶奶的遺體保持低溫,當時約莫15歲的我,真的如此以為。 想起剛才從柑仔店回來,過馬路時,邊喝可樂邊刻意大聲嬉笑,我的笑聲順利傳到摺紙蓮花的親戚耳裡,我恥笑他們的偽善,表達我對奶奶的驟然離世,並不感到難過。
Thumbnail
這篇文章探討了生命中不可避免的離別,過程中,作者分享了對失去的悲傷和對活著的人的心理狀態的瞭解和思考。 文章還闡述了集體潛意識的概念,以及離別所帶來的不同情感,最後反思了面對離別時的態度和心情。從共情到接受到面對,全面而深刻地討論了離別這個命題。
Thumbnail
   艾金恩教授驟逝的那天下午2︰30,瓦斯爐上的水壺正洶湧的滾著,客廳裡的貓正跳下沙發,天花板上的吊扇正機械式的轉著,時鐘的秒針正從刻度26秒跨越到刻度27秒,而陳珮瑜手上的杯子砸在地板上,無聲無息的碎裂一地。
Thumbnail
菸草又名相思草、返魂菸,相傳去世的族人為了安慰在世的親人,會將自己化身成菸草託夢給他們。虔誠地將菸草焚燒,燃起縷縷白煙,生與死的界線逐漸模糊,思念像是一條很長的線,將你和去世的人連結在一起,在煙霧繚繞的世界裡,你看不清他的臉,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卻能感受得到,他在用微笑告訴你:「勿掛念。」
Thumbnail
食蠶芥蒼離開家鄉出國留學,七年後因父親重病返回家鄉,卻發現滿是欺騙和窒息。在返家後發生一連串怪事,包括一具超過五年死亡時間的乾屍出現。父親更說出「祈泣大人」這個名字,而和尚們卻未察覺已捲入一場跨越時空的悲劇。
阿嬤走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那代表什麼。 靈堂前跪下聽師傅誦經,已經記不清唸了什麼,我只覺得不能亂動,動了會吵到阿嬤。 師父後來跟我爸媽說,我這孩子都沒亂動,特別乖巧。
Thumbnail
某一個尋常的星期四晚上 我們並肩走在天母的巷子 那個時候老師還可以吃得下 還可以把自己打理的優雅,一如既往 胰臟癌已經轉移到腸胃 我們在討論是不是要做化療 老師說:「反正我是不打算治療了,都已經活到這個歲數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