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08|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翻譯怎麼回事 | 艾平:喜歡的心情很重要,代表那是自己選的

「我大概每三天崩潰一次。」隨著這句話而來的不是抱怨或訴苦,而是細緻的自我梳理。在艾平的剖析中,「崩潰」、「失去信心」掙脫了原本負面形象的框限,變成一個可以尋常看待的狀態。仔細觀察後會發現,如此思索字詞的方式經常出現在艾平的談話和文字中,這讓我不禁想像,那些得到「解放」的字詞,從她的口中、筆下流出,宛如飛翔。

攝於京都銀閣寺。紛雜心緒枝節蔓生,往內探索卻有銀沙灘、向月台。

攝於京都銀閣寺。紛雜心緒枝節蔓生,往內探索卻有銀沙灘、向月台。

艾平是接案資歷約一年的英譯中筆譯者,在那之前,我們曾任職於同一家版權經紀公司,雖然不是同時期進公司,離職時間卻只差一兩個月——倒也不是因為公司出了什麼大問題,只是差不多在同一時期,想自我盤整的渴望分別降臨在我們身上,轉換生活方式恰好是最顯而易見的手段。

成為自由工作者後,艾平的譯者簡介除了一行學經歷,只有一句「喜歡為故事服務」,如同廣告詞鮮明好記,並濃縮了想法與心意——艾平總結工作經驗和星盤分析,發現自己喜歡具有「服務」性質的角色功能,以及「故事」這個工作領域,因而在新起點上選擇了譯者工作,同時她也想用「服務」的心態來提醒自己,這不是一個可以立刻得到許多名利的工作;有了這兩層認知,她認為最值得強調的是「喜歡」——「喜歡是我的選擇,我不是被迫來服務……我喜歡,我選擇為故事服務。」

那麼「喜歡」代表隨心所欲嗎?是,也不是。

上升處女座的艾平發現,做了嚮往的工作,接到了喜歡的案子,焦慮的根源往往是擔心事情沒做好,「因為我從小就是好學生,怕被駡,一被駡就會六神無主,我覺得這是我要學習的課題。」設計一套專屬的「規律」和「系統」是較可能的解決方式,至少可以讓自己比較安心地運轉。因此她的作息時間表跟上班族類似,接案時會考慮身心平衡的時程,在工作方面除了對字句、詞義、句子音節多有琢磨,也會建立適用自己的資料庫。

儘管珍惜這樣的生活,艾平有時還是難免情緒的波動,談到這裡我們都同意自我覺察的重要性——很多書裡有寫,我們也或多或少知道,但有時就是如艾平所說,要被什麼「撞兩下」,才會打開自我對話的契機,弄清楚為什麼這樣選,為什麼這麼想。

這次我約艾平練習做訪談的時間是8月8日晚間,正好是她的第一本譯作《我們仰望的四個天空》出版後數日,也是電子書上市的前一天。當時只看過試閱的我默默想,這個故事好像有點慘,如果不是艾平,我可能不會有閱讀的動力。訪談開始沒多久,我們便聊到這本書,艾平連用了幾個慘來形容女主角的遭遇,如果抱著「有轉機嗎?」的心情一路看下去,最後可能會受到衝擊。「但你看完不會完全絕望,我覺得閱讀過程還是很療癒的,」艾平說,起先也曾因為書介心生排拒,後來卻喜歡上這本書。

接著艾平娓娓介紹起女主角黛玉——跟悲劇角色同名的人,注定要活成悲劇嗎?這是女主角的心魔,也是她與自我對話的主題,後來她從名字找到力量——艾平說到自己深受感動的地方,聲音一度變調。

8月27日,艾平在介紹譯作的臉書貼文其中一段寫道:

這本書是黛玉的生命之旅。真的是旅,因為她去了好多地方,換過好多身分,多半不是出於自願。生命好像是一連串的半推半就,好的是機運,壞的是宿命,選得好就是「好險」,選壞了就變成「要是」。而在所有沒得選的命運當中,有得選擇的,只剩下信念。
有了信念,命運就不再是將她壓得動彈不得的大石塊,而是她願意背負前行的試煉。如果能在痛苦中找到屬於自己的信念和真實,那麼人生就是有意義的,黛玉就是有力量的,就是自由的。

後來回顧這晚的談話,我想,也許我們談的翻譯、閱讀、字義、工作等等等,核心始終是自我覺察。

如同小說中的黛玉接受了悲劇的宿命,又以「選擇」和「信念」擴充了這個名字的定義,艾平提到「情緒化」(emotional),也會反問「情緒化又怎樣?」一個情緒化的人若不接受這個特質,就不算是接納自己,那要如何從內在找到力量呢?

這種「肯定」文字「多面性」的做法,艾平自承是受到研究所老師莎拉‧阿美德(Sara Ahmed)啓發,「讀了她的書彷彿開了天眼,人生從此不一樣。」阿美德老師在2016年底為了抗議性騷擾事件處理不公,辭去了倫敦大學金匠學院的教職,成為獨立研究者,除了學術出版品,目前偏大眾向的著作有《掃興的女性主義者手冊》(The Feminist Killjoy Handbook 暫譯)。其中「掃興」(killjoy)看似批判,其實也可以是女性主義者引以為傲的標籤,畢竟有的事不能因為怕惹人厭就不做,而這只是阿美德老師用字法的其中一例。

以翻譯為生後,艾平期許之後可以有機會譯介阿美德老師的作品。「她會用很溫柔的聲音,把你抓進她的敘事裡面,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帶你去想……」艾平此刻化身為小粉絲,熱切地表達著想讓更多人認識老師作品的心情,就算不是當譯者,跟著大家一起讀也很好。

從這裡回頭歸納「喜歡為故事服務」這句話背後的心情,艾平想做的,與其說是轉譯語言,倒不如說是引介、轉譯文字相關的體驗——從阿美德老師使用文字的趣味開啓新的思考路徑;將黛玉的複雜心境轉折化為具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因此她不擔心被AI 取代,AI或許可以精準說出字詞的意思,然而,營造某種氛圍要用什麼樣的字詞,一句話要用多少字數效果才好,她肅穆而篤定地說:「這是AI目前還做不到的。」

在《我們仰望的四個天空》一書中,作者張婷慧巧妙地在行文佈局織入「書法」元素,讀完小說後,回望結束訪談走出咖啡館的我們,我想為看到這篇文章的人祈願:哪怕只有一點,希望還在書寫命運的人都能從中找到握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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