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是平原太守劉炎與管輅。因為跟司馬炎同名,所以後來劉炎改了名叫劉邠。
劉邠很喜歡易理,但未能一窺堂奧。有機會結識管輅,當然讓他十分開心……劉邠就跟管輅提起,自己想要「為易作注」的願望。
管輅對劉邠十分客氣,繞著彎子在跟他說,辦不到的。
漂亮話我們就不管,直奔主題。
管輅提出了一個疑問:我們都知道乾坤是天地,為什麼八卦裡面有乾坤?
為什麼天在西北,地在西南?
又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天跟乾到底有什麼差別?
劉邠開始翻書,但始終找不出一個說法來。
管輅於是對他解釋「八卦之神」。
在管輅傳中,常常需要用到「神」這個字。或是神奇的意思,或是精神核心的意思,或是無以名狀的意思。
說到底,管輅認為劉邠缺了「神」。
什麼神?因為劉邠注易,欲分清濁。想要把理路弄明白了。這樣不對嗎?不好嗎?
用佛家的說法,問題就叫作執著。其實就像裴松之給《三國志》作注,也不會「就是這樣」「一定是那樣」。
所以管輅用乾坤舉例,說明八卦,就是為了告訴劉邠,事物的多樣性。
有學過命相之類的人應該都懂,比方說,一個卦象不是「等於」一個意思。
它是一個線頭,串起所有訊息,最後才會得出答案。
你若以為答案就在卦象中,一翻兩瞪眼,非黑即白,那終究是什麼也看不見。
劉邠受益匪淺,也明白了自己不是那塊料。於是問管輅,能不能教他「射覆」。
管輅表示,也不適合。
基本道理是一樣的啦,管輅看穿劉邠就是想要知道「正確」的答案。
但是正確,就像一個方向。唯有把握核心的精神,才能對應所有方向,無所不知。
於是,兩人展開了清談,共五日。
這裡我們也了解到,管輅來到平原,其實是來督導的。
那就表示,管輅的官職,是監察類型,原則直屬皇帝。但在這皇帝只是傀儡的時期,他的頂頭上司,就是司馬兄弟。
五日之後,劉邠若有所悟。
過往跟何晏等人清談,都只是流於表面的周旋對答,根本不能與管輅所談論的道理相比。
說到底,劉邠也只是明白到,管輅的境界,是自己一生也追不上的。索性跟管輅說,我們這裡的官舍,最近一直發生一些怪事,形象不一,令人驚恐。你是奇術的達人,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
管輅道:「此郡之所以名為平原,是因為山地沒有林木,也沒有崎嶇怪石,就像平地一樣。」
原來平原是丘陵來著?
因此,「含陰不能吐雲,含陽不能激風」。
管輅說的是易理,不過可以用自然科學去理解。
山上不生林木,水氣的產生跟滯留效率低落,是「含陰不能吐雲」。
畫面一點說,山上天氣變陰,下雨,一般就會起霧生雲。
而平原不會。
同時,因為缺乏大範圍的陰涼處,所以比起一般山林,也更不會因熱對流產生風。是為「含陽不能激風」
也就是說,平原這個地方的「陰陽」的力度都不太夠。
我想管輅的意思是,平原的變化,很難用陰陽之數推敲出來。
「陰陽雖弱,猶有微神。微神不真,多聚凶奸,以類相求,魍魎成群。」
這個因果就是說,平原易生禍亂。
以陰陽學來講,管輅推測是漢末平原殺戮過多,人血汙染了平原的丘陵,所以逢魔之時,容易發生奇怪的事情。
很不科學。
管輅老是說得一副自己好懂天地之間的道理,難得說個白話又在那邊封建迷信?
其實那是因為,他知道聽者是迷信的。
說到這裡,管輅話鋒一轉。
「昔夏禹文明,不怪於黃龍,周武信時,不惑於暴風,今明府道德高妙,神不懼妖,自天祐之,吉無不利,願安百祿以光休寵也。」
我這樣解釋你聽聽看。
大禹治水,如果他都跟其他人一樣,害怕黃河的龍神,你覺得他有可能成功嗎?
「明府」是管輅對劉邠的敬稱,看三國也常常看到明公對吧。
管輅就是說,今天你是個聰明的、懂易理的好人,你坐穩了做穩了,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會去懼怕這些妖妖怪怪。
因為,你個平原太守,就是平原的「神」。
《三國志》基本只把故事說到這裡,但其實還沒完。
劉邠又問了一個問題。
就是說,我們常常看這種雞湯故事,好像只要給人打了氣就天下無敵。事實劉邠就是不懂,不能明白,所以困惑,所以生妖。不解開那個迷惑,他就不可能成為一個讓平原安定的神。
劉邠最後的問題是,名稱不同,是否就是不同的東西?
管輅回答:不同的名稱,也可以指稱同一個東西。
裴松之在後面加註了劉邠本名炎之事,不過此時搞不好司馬師都還在,實無必要避諱司馬炎。
就說到這裡了。
不知你是否對於當代清談至高無上的概念:神,多了那麼一點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