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一切真的都是假的該有多好 ∣菜b導日記∣倒數833天

星期二

手機LINE顯示一個新的邀請，「非教師會教師討論群」。

都已經"非教師會"成員了，還要再弄一個群？啊就是不想參加教師會才退出的不是嗎？

小菜還是按下同意鍵，不是他改變了初衷，而是感佩發起這個LINE群的同事，大M，都身兼數職了，還繼續犧牲自己，照亮他人，這一定是要相挺的！

第一次的會議，約在週三中午12:10。

「經調查這個時段有最多同仁能與會，所以我們明天約12:10在小會議室開會，請大家攜帶午餐與會。」

星期三

午餐教育時間，教導孩子要有正確的用餐方式及禮儀，但「老師」自己卻知法犯法，邊吃午餐邊開會；學校作息也是常常處在分秒必爭的狀態……

到了小會議室，來了8位同仁，有些同仁沒帶餐盒來，想必是第四節沒課，已用完午餐了吧？小菜的確帶著第四節下課後衝到公餐廳打好的冷涼便當來開會，冬末春初，飯菜冷涼，但，心，更寒。

開會內容要討論---學校校舍拆建過程的師生安置方案。

看著擔任主席的大M播放著投影片，一邊說明各種安置方案的優缺，小菜真的好敬佩他，心想，「大M晚上不知道都幾點睡？班級帶得那麼好，一定付出很多心力，還可以再當安置小組的委員，開大會之餘，還要跟我們這些"非教師會教師"再先開個會前會，還把資料準備得那麼好，大M太強了，大M不是人，是神的等級！」

小菜百無聊賴地聽著簡報內容，心裡又想，「不管哪個方案，都很糟糕！去停招的國小借教室，把高中生塞進去，就像關在籠子裡一樣……去別的高中借教室，那就是寄人籬下嘛；留在原校，等著施工的時候被吵死，不然就是被震死。」

「唉…好想退休……」

13:10，鐘響，午休結束，會議也只好跟著結束；下午第一節課開始，小菜拿著冰涼的便當盒趕回辦公室，換上課本及教材，腳步急往上課班級去。

好睏啊，無明確進度的會議，各種安置方案都不好，小菜覺得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何談說服家長？唉，珍貴的午休，如果能拿來補個眠該有多好……

星期四，早上5點30分。

<鬧鐘震動聲~鬧鐘震動聲~>

鬧鐘震動了，得起床了，可能睡眠週期不在恰當的段落被震醒，所以一早醒來，小菜的頭就隱隱作痛。

尤其額頭，好痛哦。額頭痛會代表什麼意思？有沒有那種跟腳底按摩一樣的的穴道對應圖，讓人可以揣測一下，是腦何處出了什麼事？

即使隔了一夜，即使到了學校，昨日會議會的沮喪感還是盤繞在小菜心頭，想退休的心情也還沒消散。

早上7點40分。

小菜瞄了一眼手錶，7點40分，先看一下有沒有家長幫小孩請假的通知？

手機螢幕才亮起，先跳出來的通知，是小J傳來的私訊。

<未接來電圖示>

「老師，我爸爸早上昏倒了，我今天要請假在家陪他。」

1分鐘後又一則訊息，

「老師，我今天會去學校，但應該會晚一點到。」

這麼不對勁的狀況，當然是立刻撥電話確認！

「喂，小J，我是班導，你現在情形如何？可以講電話嗎？」

「<嗚嗚嗚……> <吸鼻水的聲音> <旁邊有一個"大人"，在罵小J的聲音，但口齒不清，小菜也聽不出來在罵的內容 >」

「喂，小J，沒關係，老師先問一下，爸爸現在還好嗎？」

「<嗚嗚嗚……> 還…好…<嗚嗚嗚……> <旁邊的"大人"繼續叨罵 >」

「好，沒關係，你先處理目前家裡的狀況，但是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打給我，知道嗎？我先掛電話囉。」

「<吸鼻水的聲音><啜泣的聲音> 好…<嗚嗚嗚……>」

掛上電話後，小菜的第一個念頭是：我還是先不要退休好了！

好巧不巧，前幾日，小菜正在調查班上學生家中是否有電腦可使用一事，108課綱之後，高中生打報告交作業已成常態，還有一些線上學習的課程，這些用手機如何能順利搞定？當然要用電腦！不然無法及時繳交自己份內的報告進度，還會被組員視為"躺分仔"(躺著就可以得分的人)，這可是會破壞人緣的！

調查結果，班上有三名孩子，目前家中無電腦可使用。

小K是因為初上高中，家中的資訊硬體設備還沒趕上進度，所以他自己可以跟家長開口，拿到一台專屬於自己的新電腦。

小L，單親，父母離異，依親的家長憂鬱症失能，無法工作，但因為國中時就已知家中情況，所以上高中後輔導系統的轉銜順利，目前有許多社福單位一起照顧這個「脆弱家庭」；前幾日小菜向輔導處提出，小L應該需要一台電腦，作為高中階段的學習工具，讓他能順利自學，才有希望翻轉自身及家庭的弱勢；社福單位馬上幫他生出一筆補助款，他也很快的就拿到一台專屬自己的新筆電。

小J，單親，但母親在他小學三年級時猝逝，父親學歷不高，打零工維生。家庭經濟與小L一樣弱勢，家裡沒有電腦使用，但他家沒有社會資源的協助，沒有社工的關懷，本來這兩日就約定與輔導老師晤談，以便確認是否符合「脆弱家庭」的通報申請？結果今天早上就出現了這種意外！

早上7點50分。

小菜進班。

一會兒，小N遞上一張請假卡，家長簽名的欄位中，家長已先行簽好名。

小菜：「請假要家長事先通知耶，不能這樣自己寫了算。」

小N：「媽媽說，那節課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叫我請事假好了。」

但其實這是一庄尷尬的小事。因為，小N、小N媽媽和小菜都知道，小N某天遲到太久變成曠課，因為他睡過頭，那天媽媽也還沒起床，所以家裡沒有人能叫睡過頭的他起床，因此他就遲到太久變成曠課。

小菜心想不禁想到，小J的爸爸，每天都會準備早餐給小J，雖然他家買不起電腦，他今天早上還昏倒；小N的媽媽，每天都不會準備早餐給小N，雖然他家買得起電腦。

一種人，一種命，天注定。

小菜的頭還是很痛，但疼痛點慢慢地移到右眉上方。

8點05分。

早自習下課鐘響。

小J竟然到校了！這比小菜原先以為的要快！

但他哭紅著眼，同學一看就發覺了，頻頻詢問原因？

小菜把他拖到走廊談話，眼見快要上第一節課了，只好先從大事下手：「爸爸後來身體情況如何？」

「他醒了，<啜泣聲…>然後，他一直叫我去上學。」

「你比我想像的更快到校，那你不在家陪爸爸，這樣OK嗎？」

「<啜泣聲…>是他戴我來學校的，然後，他再去工地上班。」

「那你現在為什麼一直哭呢？」

「<嗚嗚嗚……>因為我很害怕，我怕他會跟媽媽一樣死掉……>

「好你現在先放輕鬆，至少爸爸已經醒來，暫時沒大礙，他才能載你來上學。而且第一節課快上課了，你先平靜心情，然後下課時，撥個電話給爸爸，關心一下爸爸的身體狀況，OK？」「快上課了，老師快速地問一下，如果你自評的話，你覺得家裡算是脆弱家庭嗎？」

小J立刻哭著用力點頭。

早上8點10分。

第一節上課鐘響。

小菜示意小J擦擦眼淚進班，自己也趕往上課班級。

快要段考了，課程進度還沒上完，例行性的評量也不能荒廢，這節課的前30分鐘是課堂小考，在監考的時候，想起剛才小J哭著用力點頭的樣子，小菜忍不住鼻酸。

隨堂考結束，繼續趕課；108課綱之下，每學期都面臨瘋狂趕課的常態，每次備好課，但上不完，最後仍都把有趣但考試不會考的內容再刪掉，然後在檔案名稱寫上「趕課版」。

「以後乾脆直接準備趕課版就好了啦」，小菜在心裡嘀咕著。

今天趕完課，明天就小考，這種行為在小菜心中，是一個"進度控制不當"的老師的行為，也就是此刻的自己！小菜覺得自己很糟糕。加上這兩日安置方案的糟糕、小J家庭狀況的糟糕，人世間不公平的糟糕，小菜心中的沮喪真的大到極點！

「唉，其實還是好想退休哦……」

中午。

這天中午，要開導師會議。

這學期開學至今，小菜早已對導師會議不抱任何期待---浪費午休時間、無具體功能的會議，應該狠下心不要參加的！

小菜一直覺得納悶，會議書面資料不提前給就算了，但都把大家聚在一起開會，耽誤大家午休時間，怎麼還是「照本宣科」？！

應該要充份"討論議案"吧？！

但主官只是像蒐集狂一樣，問大家有沒有臨時動議，然後聽完一個、一個的提問後，每次的結論就是「下次主任行政會報討論」。

啊，主任會報討論沒關係，討論完的結果，要覆命吧？！

結論從沒再跟提案人回報過，怎麼了？是主任考試考完就算了是嗎？

小菜這學期每次開完導師會議，心情都很差。但已經從學期的狂怒，到學期末的心死。

這兩日的沮喪的感覺，再加一倍！

「我還是來退休好了！」

下午。

下午，小菜連堂上課，睏，但也只得繼續在各班趕課。

今天的課程內容，剛好介紹到「自體免疫疾病」，以往每次這個概念介紹完，小菜總會提醒學生---「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心，你的免疫系統才能好好照顧你」、「保持感恩的心，因為心會影響身！」

但今天在講這段結論的時候，小菜突然一驚，這是上天要跟自己說的話嗎？這是上天在勸自己不要再沮喪了嗎？不要再想什麼退休了，今天這段結論，自己更該好好省思吧！

頭仍然痛，上課過程，一陣一陣的痛。

下課鐘響。

剛才這堂課的自行頓悟，小菜還在上下震盪不已的情緒中番騰，蹣跚回到辦公室。

才剛回到辦公室，同事大N老師小聲地跟小菜問：

「你有沒有聽說，昨天大O老師下午突然請假？」

「沒有啊，大O老師怎麼了？」

「不知道啊……」

一會兒，大O老師突然從小菜的座位後方冒出來，問小菜明天能不能跟他調課？

小菜心中疑問：極少請假的大O老師怎麼了？加上剛才大N老師跟他說的小道消息……

小菜：「可以啊。大O老師，您還好嗎？」

大O老師：「還好，還好。」

「真的？」

「還好還好，是家人有一點事情。」

大O老師拿著調課單離開後，大P老師偷偷繞過來跟小菜說，大O老師的先生，昨天突然昏倒送醫，聽說是腦內大出血，目前還在加護病房。

天啊！怎麼會這樣？小菜記得大O老師的先生，年紀不大，也是教職，怎麼突然發生這種事？

小菜心中一個聲音：人有旦夕禍福……我還活著……那我還要這樣沮喪嗎？

上課鐘聲又再度響起。

小菜的心有點空空的，

覺得這兩天好多好複雜的情緒，好亂，好煩心啊。

頭還是很痛，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好，

頭痛也還是要上課去。

而且，

如果這一切真的都是假的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