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04|閱讀時間 ‧ 約 23 分鐘

家常菜

說起吃,我算是十分有口福的人。

我的母親與阿姨們都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八十歲的大姨,寶刀未老,現在在廚房裡提著菜鏟說起古時候過節炊粿包粽子曬菜乾等,猶像昨天才發生的事。只不過沈醉的只有我而已,大姨說完就會皺起臉說:「哦那個太麻煩了!」那是那個時候不得已,街上沒人賣,家家戶戶都自己動手;大姨是八個兄弟姐妹的長姊,替代早逝的母親持家、準備過節是順理成章的事;做久了,就什麼都會了。

唸大學的時候有幾年的時間住在大姨家,在兩個科系間折磨,早晚都有課,到家往往已近十一點。大姨雖然不是非得早睡的人,卻也天天等我到這麼晚,在二樓的書桌前就著一盞黃桌燈記賬,只要聽到我的摩托車聲靠近,就掐了燈下樓來到廚房為我熱飯菜。大姨家的飯桌在廚房裡,我撒手丟下背包外套,就拿著碗去盛飯。飯桌上總有三四個小碟子,鹹的常見煎肉魚、土魠魚、蒜苗臘肉、紅燒黃魚、燉肉、蒜泥白肉、薑絲燒透抽;炒菜常見蒜苗炒醃菜心、蒜苗炒鯊魚旗魚、茭白筍紅蘿蔔豌豆夾等。偶爾會有一兩樣重口味適合下飯的菜,放冷了以後還可以塞進玻璃罐、隨時拿出來吃;像是,將香菇、豆干、肉丁、菜脯等四樣以醬油、糖炒得微辣,一湯匙放進嘴裡熱熱鬧鬧的,配白飯或是白粥都滋味無窮。有時市場裡買回小尾鹹魚,撕成長條狀,與蒜頭、薑絲同去乾煸,起鍋前放點醬油、蒜苗或蔥,再熗一點老米酒與辣椒就大功告成。這道乾煸鹹魚很是耐吃,入口的時候焦香,嚼著嚼著就與魚肉的脂肪甜味融合在一起,成為另一層味道;如果同一盤裡再炒些花生,就不但下飯,還更下酒了。


飯桌上的家常,還有大姨與我母親她們姐妹十分喜愛的蔥蛋、菜脯蛋,平日裡若從哪裡偶然得到好吃的菜脯,幾乎分批全煎在蛋裡享用。大姨的蔥蛋煎自成一套絕活,上桌的蔥蛋煎,圓而飽滿像個大餅、夾著剛起鍋的油潤;顏色金黃像霞陽不說,用筷子剪開的時候才更驚豔:蔥蛋煎厚實得像冬日的棉被,裡頭的蛋卻才熟,與略炒過的蔥花和菜脯夾纏在一起,熱氣翻騰、紮實且有彈性,蔥花的鮮香味滿溢。大姨說蔥蛋煎就是要又厚又嫩才好,厚才吃得到東西。原來下鍋的時候,她將拌好材料的蛋液倒進炒菜鍋裡,不去翻動它;過一會兒再用筷子扎幾個通氣孔,讓熱氣均勻。她每每搖著筷子說:「平底鍋可煎不出這麼好吃的蛋。」


畢業後離開大姨家,大姨餐桌上平凡美好的日常與苦樂交織的校園生活融合在一起,密密實實成為一段難以忘懷的回憶。尤其最後一年我搬出來,獨自在工作室裡開始了不分晝夜趕作品的日子,那些清苦熬度的時光,都讓我更加想念大姨滿是慈愛的飯菜。料理是這樣撫慰人心,祕訣就在那一點對煮食的堅持、如何才是「真正好吃」的偏執裡,好像非要在鍋裡逮著那個味道,才達到一種味覺與愛的完成,突破時間與空間,變為回憶中最香醇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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