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誤讀？領土復歸主義並非普京訪談的重點(普丁思想與川普主義碰撞 秋後大驚奇)

張登及（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中國時報 2024/2/15 版12

俄羅斯總統普京2月7日接受美國前CNN記者與福斯電視脫口秀主持人卡爾森（Tucker Carlson）長達兩小時的專訪。作為國際關係的長期研究者，筆者認為這篇訪問雖然有諸多論點重複了2022年2月24日俄軍出兵侵入烏克蘭前夕的電視談話，但也包括北溪管線被炸、北約東括、俄烏談判被美英阻止、中美俄關係，與未來國際秩序等新的重點，應是嚴肅對待國際政治的研究者必讀之作。

由於21世紀以來，很少有長期在任的大國領導人接受長時間一對一詳細的對外政策訪問，儘管多數提問必然事前提交克宮，使普京能有準備，且普京對爭議的辯詞，當然也是東西方「銳實力」交鋒的註腳。但兩人對談過程直球對決、過程明快，在國際關係史上將是相當重要的素材，也值得各國研究者與決策層認真重視。

一如預期，卡爾森訪問行前不僅招致大量反對，也疑似遭到華府的「勸阻」。其實西方大可不必如此小氣，畢竟訪問後就自動引起包括英國前首相強生（Boris Johnson）、蒙古前總統額貝格道爾吉（Elbegodorj）、波蘭政府等諸多政治人物與勢力的批判或嘲諷。

有的題目在網上甚至學術界，引起自稱反對「認知戰」的編輯戰，目前無法公正地深究。例如美國是否在烏設有軍事基地（需要辯論何謂「基地」）、西方情報界是否在政變推翻兩次烏克蘭選舉或民選政府中有所參與、烏東在2014年廣場事件後發生的親俄派與新政府（及親歐派）傷亡責任誰屬等。不過倒是在瑞典法院以查無本國人員涉入、故無管轄權，停止對北溪管線爆炸案的調查之後，反俄國家無一再談及北溪最可能疑犯，或許是訪問中目前最無爭議之處。

關於指責俄方暗示支持世界各地盛行的「領土復歸主義」（irredentism），企圖以近代以前俄羅斯曾有的疆域，合理化侵略烏克蘭的決定，這論點倒是呼應了對葉爾欽與普京深有影響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反共反蘇的斯拉夫民族思想家索忍尼金（Alex Solzhenitsyn）堅持俄羅斯受蘇聯體制所害，應解散蘇聯、保留「烏克蘭與白俄羅斯為歷史核心」的主張。強生批判普京只是維基百科水準，大概不知維基多數陳述偏袒西方，難以達到古拉格群島鑄造的深度。

進一步言之，根據可疑的「領土復歸主義」，普京在卡爾森質問是否要恢復蘇聯疆域？是否也鼓勵匈牙利奧班（Viktor Orban）總理索討戰後被劃入烏克蘭的原匈領土時？他明白說尊重蘇聯解體時各共和國的邊界。他當然更不可能支持波蘭收復戰後被蘇聯劃入烏西（波蘭人居多數的利沃夫等兩省）與白俄的領土，否則德國也可以主張收復補償給波蘭的東普魯士。認為普京思想會煽動泛蒙古「三蒙運動」（Pan-Mongolism）或泛突厥運動（Pan-Turkism）的嫌疑，應屬誤解。不過不只領土復歸主義會動搖20世紀已巴爾幹化的東歐、南歐，戰後大國密劃的疆界，也未必正義。這依舊是東歐與西歐、俄國、土耳其深層矛盾的根源。只用北約東擴治理，在前蘇聯國家推動顏色革命，卻多次拒絕俄國參與，是因果鏈上的提油救火。

普京論證有一個弱點被波蘭駁斥的，就是說德波戰爭是柏林與華沙自己的問題，與德蘇條約無關，顯然是為史達林戰略卸責之語。但他談到部分烏克蘭游擊領袖如班德拉（Stephen Bendera）等參加納粹鎮壓波蘭、猶太與俄羅斯人的事蹟，卻在廣場革命與抗俄戰爭受到烏政府立像推崇，甚至導致加拿大議會誤向二戰抗俄的烏籍原黨衛軍老兵致敬，而後杜魯道總理還因此致歉。警告西方抗俄中矯枉過正的問題，算是普京無心插柳。但在反俄與新右思潮崛起的匯流中，是否會強化價值混雜的川普主義？恐怕才是2024年秋後最大的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