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本書,我們到了日本爬山,這兩座山並不是常人熟悉的,在第一天的火打山行程後,我們也意識到,帶著輕鬆愉快心情的我們,似乎太天真了。
結束第一天火打山的登山旅程,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畢竟從早上七點就開始步行到下午四點,加上沿途幾乎都是陡升直上的巨石或碎石路,耗費的體力可以說是比一般人工步道還要多許多。
緊接著第二天早上六點多,在雲霧迷漫的早晨,開始了前往妙高山的旅程。
前一晚的大雨拖著雲霧的尾巴待到了早晨,出發時天空仍飄著綿綿細雨,濃厚潮濕的白色霧氣流動在空氣中,經過了前段的木棧步道後,巨石路段因大雨的緣故,在石頭彼此間的縫隙已形成一小段湍急的細流,因此我們必須加大步伐跨上巨石,避開流水。
而進入山林的路段,則是經過雨水滋潤,原本鬆軟的土地變得泥濘不堪,一腳踩下的溼滑和下陷程度,皆出乎意料的比想像中深許多,我也不慎打滑了幾次,每次滑動所引發的驚嚇,也不知不覺累積著內在深處的恐懼。
「今天必定要更加小心。」我暗自在心中對自己這麼說,儘管這很難安慰自己心裡的害怕,以及逐漸下滑的身體狀況,但若是不這麼告訴自己,確實會因一瞬間的放空而失足。
來到路途中另一個山屋稍作休息時,雨已經停了,但這天的狀況,依然可以說是過往所有登山慘況的總和,在前一天超出限度的體能消耗下,以及天候不佳的影響,都正預示了接下來的路或許只會更加艱辛。
我們在一個路段的交界點吃午餐,當時已經比預計的時間晚了約一個小時,但我們離妙高山頂還有一大段路,所有人幾乎都面露疲態,我的左膝已經痛到難以彎曲,腳趾也因為水腫不斷頂到鞋頭,腳底板更是承受了無法形容的壓迫。
然而這還不到今天完整路程的一半。
面對疼痛的過程在一開始還有餘力隱忍著,畢竟在那樣的狀況裡,沒有人是舒服的,所有人都抱著相同的不適在前進,為了不讓注意力都放在疼痛上,只能將專注放在呼吸與不斷前進上,這是既矛盾卻實際的作法,雖然前進會使疼痛加劇,但由於我們的路程規劃是無法回頭的,所以每前進一步,也都正在縮短疼痛的時間。
穿越森林路段,來到毫無遮蔭的路段,抬起頭便能看見一塊巨大裸露的岩石,那肯定就是山頂了,那個瞬間確實激起了動力奮力往前,卻一連經歷了好幾個失望的過彎,即使知道快到了,卻仍會因此而喪失鬥志,不過命運總會奇蹟似的在這個瞬間拋出橄欖枝。
人們總說選擇踏上困難的道路不容易,但對我來說,更加不容易的是,在失望後仍繼續堅持自己的選擇。
面對創作時經歷了幾次的失望,花了許多時間,釐清過往失望的心理因素後,在重新投入挑戰時,難免心裡會出現更多設限,該如何安排文字與故事,各式各樣的問題,讓原本簡單的事情變得混亂不堪。
這時就讓思緒開始轉動吧,就像那明知疼痛卻必須前行的過程,讓文字也踏上那尋找終點的旅程,當步伐的節奏被建立,靈感自然會在故事之間呼吸,在前行的過程也終於意識到發現,原來自己渴望的不完全是山頂上的成功,而是好好地堅持下去把路走完。
我想這是無數次爬山帶給我的禮物,所謂的「到達」是在心裡畫一個圓,從天真的勇敢裡出發,在所有複雜裡走了一圈,回到最初的地方,帶著圓滿的單純,繼續下一段旅程。
然而在那複雜的森林裡,一個人必須被狠狠的粉碎,為了應付接下來連續不斷的陡下路段,登上山頂後我換上團員的登山夾腳涼鞋,腳趾的疼痛也終於獲得解放與舒緩,但卻沒想到在接下來的路上,隱隱作痛的腳趾意外的在我撞上了巨石。
劇烈撞擊的疼痛,在同一時間逼出了我的眼淚,在接下來的路段我對身體感到抱歉,不斷譴責自己缺乏鍛鍊,淚水也控制不住的滑落,那時的心裡已經不存在期待,更不用說什麼希望,腦中早已放棄所有告訴自己「可以完成」的話語,只剩呼吸與走路。
老實說最後的過程已經不存在風景,只有與自我的搏鬥,加上天色漸晚,勢必要盡快下山,幸運的是我們走在前段的小隊,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就已經離開險峻的巨石路段,伴隨著濃烈的溫泉硫磺味,旅程即將結束。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最後那段路崩潰的瞬間,是被身體支撐了吧,那個來自最原始的本能,對於生命渴望生存的本能,在恐懼的之中被激發出來,越過了生理上的疼痛,驅動著想活下去的意志,讓我完成了最後一段路。
他們說如果沒有最後妙高山的旅程,這趟登山並不會有如此昇華的生命體驗。
確實如此,那是我認為自己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也是我最接近生命本質的一次,爬山是充滿危險,但也因為如此,人才能在面對這個險境之後,整合那些生活中破碎的片刻,理解到所謂的單純,就如同好好走路一樣,專注在簡單就能化解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