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3|閱讀時間 ‧ 約 23 分鐘

【有個故事】被眼淚澆灌的她，是水做的

出生那一晚，她的性別帶來了失望與眼淚，彷彿童話故事裡的預言，淚水將要成為孕育她生命的床。

當天夜裡，嘆息的父親與朋友出去喝酒，在同樣的暗幕下，還有失望到只想趕車回鄉的祖母。誰也避難般地逃，她不是男生的事實，為家族帶來了期待的崩塌，也為母親帶來了潰堤。出生就被淚水澆灌著的她，是水做的。

柔嫩的睜開雙眼，她如花苞第一次伸展，自然於天地之間。誰曾想過，迎面而來是母親的撕心裂肺，她的世界隨著咆哮刮起大風，伴著眼淚下起大雨，自身的存在掀起狂瀾讓她心生恐懼。生存的本能告訴她，自己不曾脫離母體，時間靜止在分娩那天，她依然黏著在擠壓與收縮之間。她學會符合陰道的形狀，不斷地往內捲曲，直到腳指甲刺上胸膛，疼痛從心的地方溢出眼淚，沿著骨與髓，被當成養分吸收，她又長大了一些。

她生氣自己不是男生，不能讓母親在家族中抬起頭，好好地被他人尊重。她也焦慮自己是女生，如果不能成為人中之鳳，無法討母親歡喜，連如履薄冰的愛都要逝去。「如果不成為最好的，不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那麼，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在好幾個泣不成聲的夜裡，內疚與恐懼在她心上鑿出黑洞，疼痛從空洞裡擠出淚水，沿著骨與髓，被當成養分吸收，她又長大了一些。

她厭棄自己不是男生，被剝奪了只允許男生做的事情；她也失望自己是女生，還無法為母親摘下最有價值的一顆星。她的憤恨與不平，總讓她痛醒在擠壓與收縮之間，想與望都是為了證明自己。猶如應驗的預言，她被自己的淚水澆灌著，沿著骨與髓，被當成養分吸收，她又長大了一些。

時過弱冠，她已經長成每個微動，都要給從未癒合的糜爛一次劇痛。她再也無法符合陰道的形狀，她必須脫離母體，與母親的疼痛分開，否則她將窒息而死，到時候，母親也將無法再活下去。值得慶幸的是，又一次差點因分娩窒息，她才終於從出生前的經攣喘過一口氣。她被自己與母親的淚水澆灌著，沿著骨與髓，被當成養分吸收，臍帶還相連，而她第一次脫離母體。

日夜被淚水澆灌的她，是水做的。一顰一笑之中，都能擰出水滴。披掛的華服如補土，敷衍地覆蓋她心中的洞，疼痛依然從心溢出淚水，刻在骨裡，長在髓裡，蔓延到一碰就扭曲的神經，時常連擁抱都嫌用力。我不懂得安慰，只反覆說我在這裡。

時至今日，我在這裡。即便臍帶剪去，她依然是水做的。只是不再厭棄身為女生的自己，也不再日夜恐懼愛要逝去。她澆灌骨與髓的眼淚，是她生長的養分，而我只是在這裡，陪伴著她繼續澆灌著骨與髓，直到淚水激起的漣漪都融為平靜，我依然在這裡，成為大海撫平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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