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成式AI已經充滿在生活中的今天,作為一個在大學教書的老師,已無法阻止學生使用AI工具來撰寫作業,而也正因如此,許多人擔憂生成式AI是否會讓學生直接以它來撰寫報告,從而難以衡量學生原創性或學習成效。
我在教授通識課程的過程中,也曾讓學生練習撰寫報告,而或許是因通識課的課程性質使然,確實也能看到一些同學直接地剪貼網路資料來拼湊報告內容。對於這樣的報告內容,查證是否抄襲是很容易的事。不過,當學生開始採用生成式AI來撰寫作業時,即便我知道那不是學生自己寫的,但基於生成式AI的運作原理,我頂多也只能從其中的一些字詞使用習慣、文字風格來揣測:「這也許是AI寫的內容。」
在一門通識課中,要求學生撰寫長篇報告,的確是頗為強人所難的事,而若是期待學生們藉由分組來共同完成報告,也容易衍生出不必要的問題(如free rider)。我是一個比較懶於處理各種與教學內容不相關之問題的老師,因此時常在想,是否能設計更簡單的作業,讓學生真的能從中學到一些東西。就在我經過一段時間將「卡片盒筆記法」作為我自己進行學術研究的流程後,我開始想,也許我可以透過這個筆記方法來訓練學生。
關於「卡片盒筆記法」,其精髓在於以特殊的「編碼」方式來累積探討特定問題的相關成果,如我們對於某一個主題的探究,往往需要找尋相關資料,經由閱讀、理解,並寫成原子化的筆記卡片(簡言之,一張卡片只表達一個知識要點,內容求精而不求多)。當筆記卡片寫好後,則對其進行「編碼」,如1代表某個主題,1.1即是針對這個主題的第一個想法,1.2則是延續1.1的想法繼續發展,1.3、1.4等卡片即代表延續性的思考。其中,倘若有一張卡片與1.3的內容有關,但與1.1、1.2、1.3等卡片所形成的思考脈絡沒有延續性,則這張卡片就會被「編碼」為1.3a,代表這張卡片是從1.3的某個內容發展出來的。「卡片盒筆記法」的「編碼」,要求卡片之間必須要有明確的「對話關係」(如擴展、或補充、或反駁前一張卡片的內容),從而形成對於特定主題的思考脈絡。當我們直接閱讀1.1、1.2、1.3、1.4等卡片時,我們就能清楚地辨識,這四張卡片所針對的主題是一貫的。
就個人經驗所及,「卡片盒筆記法」的「編碼」方式能夠幫助我,無論我閱讀到什麼樣的資訊,都必須思考每一則資訊的要點為何,以及依據每一則資訊所寫的筆記卡片,究竟要被放在哪一個筆記序列中(如1.1、1.2、1.3、1.4這個序列,或1.3a、1.3b、1.3c這個序列)。這意味著,為卡片「編碼」的當下,我必然得大概知道每個筆記序列所討論的主題為何,以及各序列中所累積的筆記有哪些,從而確保等待「編碼」的卡片可以被放在合宜的位置上。
因為在實踐「卡片盒筆記法」的過程中,深感此一方法簡單易懂,且能有效地養成檢視自己所學、積累思考脈絡的習慣,因而我也開始將這個方法融入我的作業設計中。有別於過往要求學生撰寫長篇報告,我改讓學生依據在課堂上講授的文獻內容,撰寫一張張的筆記卡片,其中除了要求「節錄文獻」外,也要求學生要闡述自己所節錄之文獻段落的要點,並為每張卡片撰寫明確的標題:標題不只是單獨的字詞,而得有主詞、動詞、受詞等,力求以明確的句子來表達該則筆記的要點。
當學生將每一則筆記卡片做了「節錄文獻」、「撰寫要點」、「撰寫明確的標題」後,即會讓學生練習為卡片「編碼」。我先請學生回顧已經寫好的幾張卡片,觀察它們是否引發自己感到有趣、或覺得有值得探討的問題,將其寫下來,並編號為1.1。當有了1.1這張蘊涵基本問題的卡片後,他們之前在課堂上依據我提供的文獻所撰寫的筆記卡片,就能藉由「編碼」,並以有邏輯性的方式來形成思考脈絡。依據1.1中所提的問題,學生必須思考,哪些筆記可能可以回答1.1所提出的問題,而那些筆記之間又有什麼問的邏輯關係,從而考慮哪張筆記可被編碼為1.2,哪張可被編碼為1.3,或者,雖然與1.3相關,但卻更適合被編碼為1.3a。
從此一作業練習的實際成效來看,可想而知,必然有一些同學會使用生成式AI來撰寫筆記。以生成式AI來轉寫的筆記內容,往往可能因學生下的指令不夠具體(這大抵反映學生對於自己所節錄的文獻缺乏足夠的理解),因而AI所生成的內容就會相當龐雜。一旦一則筆記卡片的內容相當龐雜,學生就難以針對那些內容凝煉出「明確且能表達該則筆記要點的標題」。有時,我會看到學生以「關於靈魂」這類缺乏明確要點,或是「古代中國宗教的特點」這類過於空泛的主題。因為作業是撰寫卡片筆記,所以一則筆記不太可能承載這麼龐大的主題,因而透過學生如何訂定卡片筆記的「標題」,即使卡片筆記的內容是以AI生成,也能夠檢測學生是否真的認讀過AI生成的內容。
此外,如上所述,「編碼」講求筆記之間的對話關係,而對話關係往往有賴邏輯性,因此,從學生如何為每一則卡片筆記編碼,我也能夠知道,在他們的卡片中,1.1、1.2、1.3、1.4之間是否有邏輯性。依照「卡片盒筆記法」的「編碼」原理,1.1、1.2、1.3、1.4的標題排列起來,必須要能夠反映對於1.1所提到的問題的連貫性思考脈絡。如果讀起來缺乏連貫性,通常可能表示:(一)學生對於那幾則筆記的要點沒有明確的掌握;(二)學生大概知道那幾則筆記的要點與1.1所提到的問題有關,但沒有清楚地梳理那幾則筆記之間的關係;(三)因為筆記內容是AI生成的,筆記卡片的標題也是AI提供的,當AI所給的標題無法明確地反映該則筆記之內容的要點,其結果就會反映為筆記編碼缺乏邏輯性的問題。
基於以上的教學心得,這讓我有一個領悟:雖然我們沒有辦法阻止學生以生成式AI來撰寫各種內容,但當我請學生思考「自己感興趣或想探究的問題是什麼」,以及「你所學到的知識究竟如何促進你對於某個問題的探究或理解」時,「卡片盒筆記法」的運作就可能可以檢測出學生是否真的思考過這兩個問題。當學生必須對筆記進行「編碼」時,他首先需要問自己「什麼是我感興趣的問題」與「我目前所學的知識內容,是否可以幫助我探究這個問題」,而這恰好是PBL(Project-Based Learning,專題式學習)的核心精神所在。
當生成式AI能夠在浩瀚的數據中,基於我們的需要而生成我們所想要的內容時,明白地知道「我想知道什麼」、「哪些知識可以成為資源,讓我對這個問題有更多的理解」,就將顯得更為重要,因為這才是以學習者為主的學習,而若僅是讓AI生成一堆連我們自己也都未必感興趣的知識內容(甚至其中可能缺乏邏輯性與必要的嚴謹性),那麼,學習還有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