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帶有「雙向鏈接」的數位筆記軟體如雨後春筍般地出現,大大地降低了人們對於寫筆記的壓力,而其所標榜的如神經網絡般的網絡形態,也使不少人相信這些軟體能夠承載盧曼所使用的「卡片盒筆記法」(zettelkasten)。雖然這可能是許多人的想法,但我想提供一點個人的使用經驗與反省,以表達我個人的不同想法。
從盧曼的卡片盒筆記法的操作方式來看,「雙向鏈接」作為一種將筆記關聯起來的方式,並不等於盧曼本人所使用的「筆記編號」。
回顧我個人使用數位筆記軟體的經驗,過往都是透過「雙向鏈接」來呈現筆記之間的關聯性,認為「雙向鏈接」能夠取代卡片盒筆記法的「編號」,但後來漸漸地意識到,「雙向鏈接」的作用雖能「聚攏關於某個字詞或觀念的相關筆記」,卻無法呈現不同筆記之間的邏輯關係。
如果僅只是將「雙向鏈接」視為「連結兩則筆記的憑藉」,那麼,這僅類似於在兩則筆記上加入同樣的標籤而已。兩則筆記雖被以「雙向鏈接」關聯起來,但這兩則筆記之間缺乏清楚的邏輯性。即便我們可以將「雙向鏈接」視為一種篩選筆記的手段,但既然筆記之間缺乏邏輯性,那麼,透過「雙向鏈接」所能搜尋到的結果,或許僅能表達出「A筆記和B筆記都提到OOO這個線索」,但是A筆記和B筆記的關係並不明確。
這樣的做法非常類似於「搜尋資料庫」的經驗。資料庫的線索非常零散,而我們利用某些字詞去搜尋資料庫,得到的是「該字詞在不同的文獻中被提到的情形」,但卻無法知道「為什麼這個字詞在這份文獻中出現」。
倘若我們不想知道「該字詞在不同的文獻中被提到的情形」,而希望知道「為什麼這個字詞在這份文獻中出現」,那麼,我們得探問的是「這個文獻所位處的脈絡為何」,而這並非是以字詞來搜尋相關文獻即可得到的結果。
為了解釋「為什麼這個字詞在這份文獻中出現」,我們需要透過其它的文獻(因而也需要透過其它的字詞去搜尋文獻)才可能解答這個問答。這正是為什麼我們在搜尋資料庫時,往往需要兩個以上的字詞,才能擴展我們對於「為什麼這個字詞在這份文獻中出現」的思考。
卡片盒筆記法中的「編碼」並不等同於筆記軟體中的「雙向鏈接」,因為前者的目的是透過觀察「編碼」所展示的筆記序列來呈現「思考的過程」,而後者的作用則是「匯聚與特定字詞(或是頁面、問題等)相關的內容」。
當我們考慮「字詞」的作用時,我們可能會發現,「字詞」本身所承載的「脈絡」是豐富的,這意味著特定「字詞」作為一個知識節點,其發展的方向存在有多種可能性。
從經驗上來說,任何的字詞都需要透過與其他「字詞」的組合,才能合乎我們從特定視角來思考問題的需求。正如我們在搜尋資料庫或在網路上搜尋資訊時,需要以多個「字詞」來進行搜尋,才有可能找出我們需要的資料。
在「編碼」的當下(將筆記加入卡片盒)必須自我反問,特定的知識點要被安置在哪個問題的脈絡中。以盧曼的做法來看,「編碼」的「先後順序」代表「我判斷1.1這張筆記卡片能夠與1筆記卡片對話」,這其中的關係可以是對於「1筆記卡片」進行補充、反駁、延伸等。
「編碼」所關注的是「1.1筆記卡片」如何能與「1筆記卡片」對話的問題。在此,我們可以Johannes F.K. Schmidt 在Niklas Luhmann’s Card Index: Thinking Tool, Communication Partner, Publication Machine一文中的說明來理解盧曼的做法:
(1)當新的一張卡片被寫出來時,而它能夠與「1.1筆記卡片」展開對話,那麼,新的卡片就會被編碼為「1.2」。
(2)當另一張卡片可以與「1.1筆記卡片」對話,但卻與「1.1筆記卡片」、「1.2筆記卡片」所共同的思考脈絡有別,那麼,新的卡片就應該被編碼為「1.1a」。
(3)若回顧「1」、「1.1」、「1.2」、「1.1a」這四張卡片,它至少形成兩個可能的思路:其一是「1→1.1→1.2」,其二是「1→1.1→1.1a」。此即透過編碼而形成的思考分枝。
「編碼」的目的不是「為卡片分類」,而是「為每一張筆記卡片尋找與另一張筆記卡片對話的機會」。「編碼」是要藉由「不同卡片之間存在著對話關係」的情形來使每一張卡片都有可能成為進入相關思考網絡的節點,而倘若我們看到一張筆記卡片的「編碼」相當地長,則顯示這張筆記卡片的內容與前面許多筆記卡片的內容是有關的。
既然「編碼」的目的是在於呈現「不同卡片之間的對話關係」,那麼,「編碼」就是促使想法能夠自然生長的「關鍵動作」。就此而言,倘若我們的筆記只是透過「雙向鏈接」來達到「聚攏零散的筆記」的作用,那麼,我們可能就不容易體會盧曼在「編碼」的當下著眼於不同筆記之間如何「對話」之做法的重要性。
當我意識到如上的情形後,我傾向認為,我們需要的未必是以許多的「雙向鏈接」來形成的複雜的知識網絡或圖譜,而是參照「編碼」來觀察不同的筆記如何被作為思考特定問題,並表達我們對於特定問題進行思考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