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8|閱讀時間 ‧ 約 29 分鐘

養心帖 003|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怎麼意識到我生病了? (On Realisation)

上週提及的個案,產品經理 P 的故事案例裡有許多可以深入探索的細節。感謝讀者與我一起將觀察寫下來並且回饋給這個電子報社群。以下是幾個我希望大家切入的角度:

  • 因為 P 樂天的個性,而導致她認為她可以處理大量的負面內容,造成了她放任自己大量接觸這些內容,結果變成了內耗。
  • 因為 P 先前也換過好幾次崗位,讓她認為這次也跟平常一樣,不需要大驚小怪,而讓她疏忽這次的情況也許不太一樣。
  • 因為 P 喜歡並且認同這些議題,因此當她作著具有熱忱的事情時,反而更加無法切開工作與生活的思維界線。

如此等等,我們會在文章一條一條的展開。

Burnout 的影響為什麼會這麼大?

當我們對 Burnout 的理解漸漸越來越多,就會發現 Burnout 其實極具破壞力,不僅只是顯而易見的疲累,而更是一整個身心理系統的失衡。P 在會議當中哭泣時,實則是她的身體在告訴她:「我已經到了極限。」,即便她喜歡她的工作,她還是承受不下去了。

還有另外一種崩潰,是自我認同的動搖:「我真的喜歡原本我很喜歡的事情嗎?」;或是「我原本很喜歡的,可是我不再喜歡了,那我過往為此付出的努力是不是都是徒勞?」;或甚至是:「我的人生付出了這麼多了,可是我卻覺得我錯了,是不是再也沒有其他可能了?」或是到最極端的:「我的人生是一場失敗。」

最具破壞力的系統式崩潰,是負面因子互相強化的惡性循環。而這其實也是 Burnout 之所以危險的地方——身體的疲累與心靈的疲累互相強化,竟然讓一份職業動搖根本,讓人連相信自己的力氣都喪失。

不停下來,就會觸發系統往更強烈的憂鬱症狀前進。


我的過勞歷程是怎麼樣的?

講完 P 的經歷,我想來說說我自己的故事:我在 2022 年,正是歷經身心靈系統潰敗的職場過勞。

我在 2021 年後半,因為工作需要,移居到新的國家與城市。這個居住環境是我第一次接觸,也並不是我理想中的久居地點,而生活了約莫三個月後,也有不少跡象告訴我:這或許不是一個很適合我的地方。但那時,我只感覺到情感上的「不喜歡」,卻不認為這會對我的健康造成多大的影響,也不認為我需要做出立即上的處置。

然而故事在半年後出現了轉折,自 2022 年開年起:

  • 1 月,我開始感到大幅度的倦怠;
  • 2 月,我開始對於工作有越來越多的不確定性與質疑;
  • 3 月,我開始出現無法停止的長期情緒低落;
  • 4 月,我開始起床哭泣、喪失社交意願、停止上健身房;
  • 5 月,喪失性慾、嗜睡、開始暴飲暴食、因為會哭,在視訊會議無法開啟鏡頭;
  • 6 月,精神無法集中超過 30 分鐘、無法進行抽象思考、無法閱讀跟寫作。

六個月之內,我的心理狀態歷經墜崖式惡化,也同時帶動生理狀態的失衡。那時候的我對自己出現強烈的厭惡感,跟剝奪感。因為我實在太不喜歡這個環境了,連帶讓我開始對自己產生質疑,諸如:

我花了大錢出國念 MBA,放棄穩定的金融業工作以及穩固的朋友圈,原本以為我從此可以到一個國際化大都市開拓新的生活篇章,好不容易撐過 COVID,卻落得在一個我既不喜歡,也不怎麼樣的地方生活與工作。我是不是辜負了自己的期待?我是不是得接受我如今就是一場失敗?

而不只這類的聲音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生理上的失衡也開啟了另外的焦慮,因為我當時醒來即哭,無法集中精神,完全無法進行我引以為傲的策略思考,以及進行我最熱愛的寫作分享。這個低潮狀態既剝奪我的能力,又剝奪我的興趣,無疑是多重打擊。

好不容易,6 月底因為外部狀態出現了一點改變,讓我可以從這個不適合我的居住環境抽離。而同時,我也開始向朋友求援,並且開始用直接的方式告訴我的主管與同事:短期之內,我的狀態沒辦法非常良好的處理工作事項,我需要協助。

那時是氣力放盡,我完全笑不出來,整個人在照片看起來蒼白無力。

若我更早對於過勞有所認識,或許我能夠更早對外界的支援系統發出求救訊號。但我當時或許無意識地在苦撐,為什麼呢?


在歷經過勞以前,我根本不相信我會有過勞問題

過去的我曾經有幾次長期高壓的環境:成為花旗儲備幹部的第一年,每幾個月就輪調一次部門,競爭下放單位的名額,朝九晚十一;放棄過往累積的職涯海外求學,卻沒想到出國不到半年碰上 COVID 爆發,法國封城,孤絕生活三個月,總體經濟與就業市場遭到重創。同學拿到的實習不少都撤回合約,而我也深怕我會落入畢業即失業的窘境。

那時候環境壓力都一樣巨大,但我都撐過去了,因此我自然而然的認為——這次也不過只是一個職場人生中的小波浪,痛苦是短期的,一下就會沒有了。

看到這裡,是不是也感覺到似曾相識?

沒錯,我也落入了跟 P 一樣的陷阱:我誤用過去的經歷,在當下錯看了自己的能耐。

以後見之明而言,除了「工作壓力巨大」這個面相與過去近似,外部以及內部因素都有巨大的相異。比如,過去我在台灣擔任儲備幹部時,即便壓力巨大,然而,台灣是我的家鄉,親友、師長等支持系統都在身邊,居住環境也早已熟稔,自有應對方式。我人在法國碰上封城時,雖然財務壓力巨大,然而時間是春夏之際,氣候和煦,以及與同學都已經熟稔,校園環境也足夠開闊,可以確保衣食無虞同時,也有空間讓精神與身體伸展。這些都是重要的壓力釋放因子,來讓生理與心理互相支撐。

然而我碰上過勞這次,卻可謂是全方面的失衡。我用條列的方式來說明我當時所處的外在環境,或許讀者可以有更清楚的認識這些因子:


外部因素:氣候、文化以及遠端工作常態

  • 氣候環境:冬季日照過短(僅 5 小時),全年氣候低於 20,大量下雨
  • 遠端工作:在室內時間過長;沒有生活與工作的界線來讓身體感覺「下班」
  • 工作主軸:需要針對高耗能的社群惡意內容做出系統性處置,曝光量短期過大
  • 支持系統:因為職業轉調至新國家,沒有朋友與同學,唯一的社交來源是同事
  • 行政效率:簽證與身分證明文件因為行政疏失被扣留,無法跨國移動轉換環境

這些外部環境環環相扣,使得我除了適應不良之外,也缺乏轉換跟緩衝。

出問題的也不只是外部因素,內部心理因素也是另外一個重要的因子——文化適應以及個性上造成的自我回饋機制,俗稱的「心結」。


內部因素:我笑稱為亞洲職業工作者的奴性

  • 正面思考:過於相信困難靠努力就能夠克服,強行進行自我說服
  • 自我歸因:其他人都可以適應,我一定可以適應,不然一定是我做錯了
  • 過度承諾:明知工作內容已經造成情緒壓力,為了表現,答應主管可以做更多
  • 求好心切:職業價值在短期之內成為唯一的人生自我認同,自主過度工作


這些內外失衡變成了一個互相強化的迴圈。因為無法轉換環境,只能將自己壓縮在工作環境裡。而因為壓縮在工作環境裡,我的人際圈無法擴展,持續縮小。而狹小的人際圈只好讓我更加努力追求工作上的成就。

當壓力因子只從一個面向來,或許不是太大問題。不過,若多個面向同時失衡,就有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敏感度與病識感是尋求資源的第一步

雖然職場過勞並不是台灣職場熟悉的議題;職場環境裡的個人與系統,也不見得都有對於過勞的明確意識跟支持系統。不過,主觀的感受是不會騙人的。我明白身為職業工作者,會時常拿「好想下班」、「工作到崩潰」開玩笑;然而,有時這些抱怨或許是戲謔,但也可能,這是自己或是同事在工作內耗不已下的虛弱求援。

面對自己或他人的狀態時,是好是壞都是當下的事實,認知到事實是最重要的事情。而認知到事實後,也不必過於緊張的將這個事實連接到價值判斷:狀態不好,跟所謂「輸贏」與否無關——狀態不好,不是成功,也不是失敗,只代表個人失衡,跟他者甚至無關——真實面對這些狀態,建立病識感,聆聽自己的聲音,暫停一下,思考這是否是一個需要找尋資源,自我協助的時刻。

我想邀請讀者想想:看了上篇與這篇的電子報,我與 P 曾經經歷過的錯判後,上一次,你出現比預期之外更強烈的倦怠感時,是什麼時候?那一次為什麼會有強烈的倦怠感?你有錯看自己嗎?而如果你的狀態改善了,又是為什麼呢?


下篇主題,我想來說說認識到自己狀態需要協助時,從公司制度到個人,可以採取什麼行動,來拉自己一把。(On Action)

Stay Classy!祝各位有個美好的一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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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篇文章都經嚴格把關,絕不添加鴉片。」無鴉片評論是喬記洋行針對文化商業開啟的專欄計畫,目的是藉由策略分析,讓更多商業人與文化人理解跨界應用;更以此提供企業實踐與決策建議。我畢業於巴黎高等商院 HEC Paris MBA,主修策略;台灣大學財金與外國文學系。旅居歐洲多國,目前任職於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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