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08|閱讀時間 ‧ 約 29 分鐘

釀影評|從洞穴寓言出發再看《新天堂樂園》:重新拾起愛與真實

《新天堂樂園》電影劇照/IMDb

《新天堂樂園》電影劇照/IMDb

作為一封給電影的情書,這座樂園賣的,卻不只有情懷。

在電視機出現之前,人們的娛樂都在電影院裡。現今的電影院生態,可能連吃口爆米花,旁人都會請你降低音量。但在過去的純真年代,人與電影連結至深,影廳裡非常吵雜,人們在廳內歡笑、嘻鬧、痛哭,甚至應發生在私領域的活動──打手槍與性愛──都曾發生在這裡,日常一般。在過去電影院是生活的主場景,是尚未神格化的藝術殿堂,而《新天堂樂園》的膠卷上烙印了這項庶民娛樂的最純粹型態。其中的差異也並無好壞高低之分,畢竟隨著時代更迭,本會淬鍊出專屬於一個年代的黃金印記。

隨著對電影史的致敬,片中描寫了一段小鎮戲院供不應求的時期,老放映師艾費多為了讓擠不進影廳內的村民們也能觀賞到電影,便設法將影像投射到戶外的磚牆上。這情節呈現的不僅僅是電影表面上的魔性與魅力,透過描繪人們對幻象痴狂的追逐,實則是探討人類對「真理與真實」的需求──「電影的本質是什麼?為何我們需要電影?」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他的著作《理想國》(The Republic)中描述了一群從小就被囚禁在洞穴裡的人,他們的四肢被束縛、頭也被固定,雙眼僅見面前洞壁,壁上有來自背後火光和物體之間產生的影子。這些囚徒因為從未見過真正的物體,便認為這些影像就是實物──「洞穴寓言」的描述像極了我們/片中人們觀賞電影的行為,而《新天堂樂園》所建構出的,即是多多在洞穴裡的生活,以及他如何逃離、又為何歸返。本片不只描寫了多多的人生際遇,也彰顯出我們與電影的關係。

《新天堂樂園》電影劇照/IMDb

童年的穴居生活:天堂電影院、電影與家鄉

電影的光影,就像寓言所指出的搖曳火光。鎮上的天堂電影院就像是多多的洞穴,而電影與家鄉亦是,甚至可以更大範圍地說,童年時期天馬行空卻純真的矛盾特性,就像是「在洞中觀看像皮影戲的有趣演出」的象徵。洞穴裡的人雖將壁上影子視為真實,卻因未曾見過不同的、可供對照的其他事物,內心終究無法深信「眼見即真實」。如同孩童的奇想,儘管具體且真誠,不可思議的奇妙感覺仍會因缺乏體驗而感到不切實際。

小時候的多多喜歡電影,銀幕上有槍林彈雨的戰爭新聞、逗趣俏皮的卓别林,也不乏《永遠的一天》(Eternity and a Day,1998)、《羅馬假期》(Roman Holiday,1953)的甜蜜蜜,這些豐富情感與多彩景觀對一個孩子來說是既真實又虛幻的,雖然是第一次/唯一見過的事物,卻無法斷定這就是世界。

艾費多和多多漸漸發展出近似父子的情誼,儘管艾費多認為播電影使人像個孤單的奴隸,但他期盼多多終有一天能夠「離開洞穴並看見太陽」──即離開小鎮去見識世界──他仍選擇傳承放映技術給多多,畢竟想要引導他走出洞穴,得先讓他明白自己身處的這個小世界,是如何運轉的。

然而,夢境般的童年會結束,電影也是。天堂電影院意外焚毀,也代表著洞穴的崩塌。

《新天堂樂園》電影劇照/IMDb

因夢想而離、因愛情而逃──「不要回來!不管你最後要幹什麼,熱愛它。」

「⋯⋯生活和電影不一樣,生活要艱辛得多。到羅馬去,你如此年輕,世界是你的,而我老了。我不要再聽你的話,我要聽別人談論你。」

引導多多走出洞穴的人,是艾費多⋯⋯也是艾蓮娜。

從童年時期的無知到知識的啟蒙,就是起身走出洞穴的過程。而艾費多的「失明」也是對洞穴寓言的有趣辯證。在寓言中,有兩種不同視力障礙的情況,一種是從黑暗走向光明所感到的刺眼,另一種則是從光明返回黑暗的不適反應。無論是哪一種,都代表艾費多是逃出過洞穴/已見過真實的人,雖然我們無從確認他是怎麼辦到的,或許是因為曾到鬼門關走過一遭,也可能是他年事已高──總之他見識過世界──這也是為什麼他說「雖然我看不見,但我看得比你更清楚」。

年輕的沙瓦托在新戲院開張後成了放映師,播電影也成了他的日復一日。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就因甘願為愛強忍風吹日曬雨淋,繆思不明地遠走才澈底擊碎了他的心。沙瓦托的離鄉/離開洞穴的行動,是有關青年的躁動,在他為夢想拍翅的姿態之下埋藏的,實是對愛情的灰心,他更像是「逃走」的。他失去了、也看不見自己,再也沒有理由留下。

洞穴的土石又再次崩落了。

沙瓦托漸漸懷疑留在家鄉,以及他所深信的、有著深厚連結的這個小鎮是否只是他視線所及的世界的最大範圍,所以即使眷戀,最後迷惘的他仍決意離開──去羅馬、去學習拍電影、去拓寬世界的邊際,去找尋自己、去找答案。

《新天堂樂園》電影劇照/IMDb

返回洞穴——卻懷著離家最近的鄉愁

三十年間從未返鄉的多多,為了送艾費多最後一程,決定返家。認定真實的最後一步就是回頭檢視──見過「太陽」後再回到洞穴觀看影子,才能確認裡外兩者為何物,及其之間的關係。離開家鄉小鎮、出外踏遍世界後,多多得回頭看看故居,世界觀才能完整。離開需要勇氣,回頭更是。前段所提及的另一種視力障礙──從光明之處步入黑暗的不適──就是多多在看見小鎮的光輝褪去,那物是人非的陌生感。他也「失明」了,並未身處異鄉,卻懷著莫大的鄉愁。

片中最關鍵的末段:沙瓦托播映艾費多死後留給他的膠卷,發現那是過去被神父下令剪掉的、所有關於情慾的畫面集錦。這些被剪去的愛慾片段和三十年前並無不同,但多多幾乎是用了一生的時間去理解這些畫面所代表的意義──電影治癒了他的「失明」──觀看這部以被刪去的片段組成的電影,他才終於原諒自己的遠走,明白母親的苦心,放心深擁艾費多的愛。

《新天堂樂園》是懷舊電影的萬花筒,也是多多的生命河流。人生時光與電影時間相互纏繞,我們也像在一場又一場的夢裡醒來。洞穴寓言和沙瓦托的人生一樣,回應了「為什麼我們需要電影」──電影雖是虛構,但作為現實世界的反映,它是讓我們拼湊、理解真實,也瞭解自己的重要途徑。真理往往隱藏在我們對世界(洞穴)的理解之外,但終歸是要向內觀看自己的心。

《新天堂樂園》電影劇照/IMDb

全文劇照/IMDb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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