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我與連一起找了我們的實習指導教授 陳育霖教授吃飯。
育霖教授的背景很特別,曾經在國中任教15年,才轉任大學教職,先後任職在台大、師大,現在持續在師大物理系培育優秀的科學教師。
不只這樣非典型的教授經歷顯得特殊,他也跟我們分享了過去以教師身分所做的「社會運動」,那是完全不同於普遍印象「國中理化老師」的樣貌,捲起袖子,與高牆對抗。
我從這次對談中獲得了許多啟發,整理成五個面向與大家分享:
聽到育霖教授暑假中仍排滿滿的日程,我好奇詢問:怎麼排解壓力的影響?
結果,教授馬上回到:「我好像沒感覺有壓力耶!」
我不死心再追問,育霖教授仔細想想後,提到兩個讓他相對不那麼容易受壓力影響的原因:
第一,他比較粗線條,對於小事情不會鑽牛角尖,可以放過許多內耗情緒;
第二,他在面對每次重大挑戰的時候,會說服自己拿出過分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而當人由衷相信事情在股掌之間,就自然不覺得它有帶來很大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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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用自信碾壓焦慮」的作法,對我來說其實相當不自然。
我一直都是容易焦慮、緊張、不自信的人。
總用萬全的準備與自我要求,來稍微墊高出場的信心。
不過,因為教授的現身說法,再看看2024年度目標中我想STOP的項目--「不自信」,我決定先從這種「過分」、甚至沒來由的自信狀態來開始練習。
當心中負面質疑一出,我要手動關掉雜訊,相信我有能力讓每個想望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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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和育霖教授聊到他過往如何用情緒催化、動之以情的方式,引導國中學生走向正途。
我問教授:「如何時時保持這樣高能量、高度正向的狀態?」(我每次見到教授,共通印象都是「暖男」。)
教授則說,當然沒有人能辦到啊!
他只是訓練自己做到:把「情緒」和「行為」分離,用「行為」影響「情緒」。
前者,把「情緒」和「行為」分離--他會先判斷每個情境中需要使用什麼樣的「情緒表現」才能策動這群人,再呈現出符合那樣情緒的行為;但實際上,他的內心是平靜的。他看著自己演這齣戲。
後者,用「行為」影響「情緒」--這裡回扣到「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的方法,教授會透過肢體的表現,例如:誇張的笑容、自信的儀態,來讓情緒受到感染,讓大腦都跟著相信,「我就是那個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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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點可以看到,教授應該會是神經科學家很喜歡的實驗對象XD
他完全體現了上週我參加的《行為》讀書會中,談到:身體訊號會影響人的感受。
我決定也跟著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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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地方上知識分子」來描述「中學教師」工作,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當時,我們聊到育霖教授過去在資源困乏區域的中學任教,以及他對偏鄉教育的觀察。
教授談起他當中學老師時的「豐功偉業」,卻不是那些得多少科展、學生當大官賺大錢的故事,而是,跟教育局掀桌要資源、跟地方勢力對抗、每個月寄信給局長「提醒」他的不作為…。
這些行為,乍聽之下,跟眼前這位穿著燙整過的襯衫、戴著眼鏡、溫文儒雅的書生,實在格格不入。
但教授卻嚴肅地說到:「教師,就要有作為地方上少數知識分子的自覺。」
當家長、社區人士看不到讓孩子受教育的意義時,教師就有必要肩負起社會運動的領頭責任,去苦勸說服、也去衝撞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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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形容方法,現在看來雖然有點老派,但也是很重要的提醒。
不只把教職工作當成是安身立命的地方,也不是積極一點,某個獲得成就感的途徑;還再拉高格局,放眼它的社會影響力。
這層思考,往往在老師們排山倒海的工作與情緒勞動中,漸被遺忘。
特別是對於中學老師來說,又更常把我們的業務職掌,限縮在對學生個體的人生引導和學科知識傳授之上。
這樣的價值感能偶爾被挑起來,還是挺寶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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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次對談中,很意外地,育霖教授提到了「台語」的重要性。
以前總看到教授對科普教育、IB教育、探究實作…等創新教育的見解與推動,沒想到,教授也有這麼草根的一面。
對教授來說,「台語」是他的工具,當他需要說服家長、需要讓教育高層正視他的聲音時,他就會改用全台語說話。他說動用這項工具的效力總是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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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推廣母語的人可能會反對這種利益導向的使用方式(?),但是我從這裡再次看到,教授的行動都是經過精密策劃的,一如他會調動「演出來的情緒」,現在他調動了不同的語言來加強話語的力道。
我看到他展現了什麼能稱為「專業」--那就是不僅只憑直覺去應對問題(儘管你可能天生神力,有很強、很準的直覺判斷),更可以說出每一刻「為什麼這麼做」、「什麼時候應該再這麼做」。
這也讓我期許自己,要持續追求達到這樣的高度。
例如現在,我的寫作,我應該更多地去後設分析,我為什麼這麼寫、如果想要怎樣我應該怎麼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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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跟育霖教授聊到,離職之後,許多人會透過我的選擇,投射他們對自身能力的不安--
我除了當老師,好像其他什麼都不會?
教授則再三提到,其實教師工作的複雜性與困難度,比大家想像得高很多。有研究指出,老師同個時間需要做出的專業判斷、需要調動的資訊,比起醫生在手術時更多。
但是,因為許多人習慣以過去「作為學生的視角」來看待教師工作,渲染著老師們都不諳世事、隨便都能當的相關論述,才讓在職的大家也看輕了自己的能力。
同時,每當社會發生問題,又習慣直接怪罪於教育出了問題,也不管現在的教育與過去有多不一樣、不管有其他更直接該被究責的單位。這種社會氛圍,更讓教師們的自我效能感降低,不相信自己具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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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我覺得教授說得很有道理,但還想補充一點:
我認為大家(包含我自己,也不只限於老師)除了因為不夠自信造成對轉職的卻步,其實也因為「沒有時時後設思考」自己的每個舉措,所以沒辦法從過往經驗中提取出,自己具備的能力是什麼。
如果能做到像育霖教授這樣,有能力說出自己為什麼這樣做,而且總帶著策略、邏輯去看待每一個行動,才比較有機會看見自己「跳脫場域」之後,還留有什麼可遷移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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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設計課程時,很重視要培養學生「帶得走的能力」,讓學生能學到即使跳脫書本、不用考試,仍能在生活中用得上的知識與能力。
從這段與教授的深度對談,我也感受到,應該更常把這樣的思考,回放在自己的身上,不要偷懶只讓「直覺」支配自己。
這次的對談雖然短短兩個小時,但感覺靈魂許多部分被攪動,真的深刻感覺到「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扼腕當天忘了拍照,只好附上當晚在高鐵站拍下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