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己而後體人,修己而後放下我執,而實質慈悲利他
在分享我的華德福師訓期末報告內容之前,我想先大略提及當初想到這標題的背景。
一開始老師講說每位夥伴都要上台分享的時候,有舞台恐懼症、假冒者症候群的我,馬上就覺得自己不夠格,甚至還想下次直接不要再來上課(是有多想逃避)。
但在團體討論時,我發現每位夥伴都很願意分享自己從生小孩、當老師、發現自己、幫助他人時所經歷的心路歷程,有種彼此都願意接住他人不經意流露出的脆弱的安心感。
回家坐在電腦前時,我彷彿進入冥想狀態,不知不覺就打出了三千多字的報告(師訓其實規定寫一千字左右就好),而其他同學大概也是這樣的狀況吧,本來想不出來,但感受到其他夥伴分享的誠意與熱情後,甚至有人寫出了五千字的報告。
果然,愛跟溫暖,是真能讓人願意走出蝸居的保護牆,開放自己來茁壯的吧?
以下就進入我的報告環節,三千多字,其實很長哦,如果願意看下去,想先說,很高興透過我的文字認識你,也希望如果成長過程中有受過傷的你,有一天會願意相信,你很好,你很努力,而且終將會遇見能療癒你和完整你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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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身並非教育出身,也不是父母,只是出於想探索華德福這個教育體系就來上課了,因此聽到要寫期末報告時,並不曉得自己有什麼值得回饋的主題。
後來我回首去看當初申請的自傳,寫的是兒時的在學經歷,還有那些時期對後續長大的自己的影響,再仔細審視每一堂課後澎湃而豐沛的收穫與感受,以及與夥伴們交流過程中脫口而出的種種想法,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尋找重新接納與療癒兒時自己(或稱內在小孩)的方式,故而了解這一年來的學習。
比起對外,對於自己本身內在的幫助其實是更大的,便才有這次的主題。希望能藉由書寫這段學習與兒時經歷的對話,為本學期劃下一個階段性的句點。
若要用一句話總結這一年來對華德福的心得,就是:「從不曉得原來教育可 以這麼療癒和愉快!」
去年九月第一次來到華德福時,成人的我出於一個考察 心態很是期待,然而小孩的我是侷促不安的,感到萬分抗拒,內在處於分裂狀態,原因是上學於我而言,一直就是「坐牢」的概念,上課像「服刑」,下課像 「放風」,作業跟考試像「獄中勞動」。
對我而言,十二年中學教育就像清朝人給女性裹小腳一般,學校藉由管束我的身體,枯萎了我的心靈。進入大學後, 我陷入嚴重的迷茫與憂鬱狀態,蔓延了我整個二十代的青春。
期間我還是認真上課、參加活動、出國留學、拿書卷獎、考研究所、像別人一樣去上班,試圖透過外在的努力來平撫內心的躁動,但依舊覺得自己是個空殼、哪裡還是不夠 好,整個人像卡在泥沼裡般,每天拼命擠出力氣準備應接不暇,裡裡外外都非 常辛苦,卻似乎是唯一的常態。
但腦中有個不服輸的聲音,依然掙扎著嘗試解 答:「除了像滾輪上的倉鼠般日復一日完成外界賦予的『義務』之外,活在世上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於是二十七歲起我停止外在的循環往復,毅然決然走入內在,我發現有一 部分的自己,還停留在青少年時期固著的慣性與習氣,完全沒有長大,更遑論走出來,便開始接受諮商治療,接觸各類療癒方式,徹底改造工作與生活平衡。
就在此時,我來到了華德福的場域,展開了各種同步性(synchronicity)的交流與奇蹟。
第一天的第一堂課起,我便被深深震懾。原本以為只是純粹聽課,但我卻進入了類似冥想的體驗,有點半夢半醒,但每一句話似乎都勾起了大堆的意識與經驗,與當下的講課內容緊緊相扣,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雖然很放鬆,卻因為心情激動,並且在老師與夥伴尊重和開放的態度與氛圍下,而能放心認真投入,即使課後過了許久,對於內容依舊印象深刻,讓我了解到原來「學習」可以既專注而放鬆,而不必總是強迫、嚴肅、辛苦的。
另一件華德福教我的事情,就是尊重自己的節奏。
就像植物各在不同季節開花,每個人也有自己成熟和綻放的花期。
我從進入幼稚園起就早讀,才剛滿兩歲就立刻被要求配合群體生活、學校訂定的作息表、課後作業的進度,印象中總是很辛苦又怕被罵,一直拼命跟上大家的腳步,甚至還因作業寫不好被嘲弄跟處罰。
這個狀況一直延續到國中才稍微好轉,期間我出現了進食恐慌症、精神疲勞、罰寫到手指變形的狀況。當時沒有意識到,只以為必須這樣活著。
但我的生活沒有節奏感可言,只有窒息感。
接觸到華德福的十二感官與生命工作坊,我才理解原來孩子的生長是分階 段性的。印象中,幼稚園和國小階段,比起體力的發展,大部分人受到更多的,是智力上的揠苗助長。
加之許多精神不穩的大人擔任導師,許多孩子學習不好 已經非常挫折,還得接受大人的羞辱。
例如,以前國小時曾有老師規定必須考 85 分,少幾分打幾下,我曾被打到雙手發黑無法拿碗吃飯;男生若連續考多次低分要當著全班脫褲子打屁股;忘記帶東西或作業沒改好,午餐時要上台表演 娛樂大家,不然就是罰寫課文一百遍,下課前交出。
種種創傷性的懲罰,導致孩子們小小年紀就時時害怕自己不夠好、犯錯,難怪造成很多孩子失去主見 和身心生病。成年後的我,依然不由自主把很多事情擺在健康之前,明明很累 卻不敢睡覺和休息,拼命工作;明明討厭卻不敢拒絕,怕會觸犯別人。
無時無刻活在可能被處罰的恐懼,或是沒做好的愧疚感與自責感,形成慢性焦慮和疲勞。
了解這點後,雖然知道自己已經長大,我從關照和聆聽身體的聲音開始亡羊補牢,一開始會被社會建構的心智牽著走,責備自己不夠努力,愧疚感如影隨形。
但我堅持以家長的心態來保護自己,吃有機食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冥想與寫晨間日記清理情緒、有機會就運動、常去大自然。
當身體養出力量後,外在的事情似乎也慢慢水到渠成;尊重自己的需求後,就培養出了做事的動力。
因為每個選擇都是真心想要的,與虛應了事的質感完全不同。
這又帶出了 Ben 老師幾次精彩的課堂中重複提到的:「內在自我意志的生長」。
這張圖簡約表示了我與內在小孩對話過程中遇見的疑惑。
「既然知道是怎樣 的過去造成了我的現在(wisdom),現在也已經造成(matter-based fact/karma),那我現在起可以怎麼做決定?可以做什麼改善?(will)。」
意志的成長是跌跌撞撞的,很多時候沒有答案,我選擇回到中間地帶,鍛 鍊我的「心魂」,不斷實驗做出新的觀察與選擇,並從中學習而改變,這段旅程是孤獨但必要的,也是我認為成為成熟的大人必經的內在道路。
例如,了解知識與過去後,一開始我會怪外在,像是教育、父母、體制、台灣的環境等等; 接著,也容易被已經造成的慣性(karma)影響,例如情緒失控、耽溺低落、 用恐懼做決定。
兩相拉扯下,非常容易陷入惡性循環,讓負面狀態無限延長, 影響到周圍的人不說,甚至可能直接把慣性遺傳給下一代,這下就真的成為家族共業了,也顯現出個人心魂跟意志鍛鍊的必要性。
我實行鍛鍊的第一步,就是先把注意力全部拉回自己身上,不再怪罪,並在每一次與外界的互動交流中,如實觀照內心升起的念頭與感受。
第二步就是 回到自己內在獨處,誠實探問一切的源頭,在陪伴與療癒協助中,那些慣性與制約性的感受慢慢代謝與清洗掉。
第三步則必須保持實驗精神,做出不同以往的新選擇,並不受情緒束縛地觀察結果,然後重複。整理出步驟很簡單,但實際過程是不斷在步驟間來回的,而且漫長而艱辛。
只有自己如實走過一切,逐漸洗鍊出內在的光與神性,做出選擇的時候,力量才會是確實而篤定的。如同智宏老師在 2023 年 9 月初始第一堂課提到的:
「若一個人能從內在長出力量, 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不依循他人的價值觀與認同而活,那他就本自具足了。」
在這種資訊紛雜、慾望橫流、感官超載的末法時代,只有當一個世代的個體有決心走過這樣的修煉之旅,將自己的內在小孩重新扶持養大,才能形塑出真實而獨特的自由意志。
當許多這樣的自由意志相遇時,才能以更健全的深思基礎養出對社會、他人、宇宙深具關懷、尊敬的下一代,進而以真正「民主」的精神建立互信互愛的社會。
這一年師訓提供了一個溫柔的場域,在師長與夥伴的共鳴下,允許我用愛陪伴自己重新長大,教導我如何先有耐心對待自己,將來才有機會以開放的心眼聆聽和欣賞生活的一切與他人,因為只有改變自己經驗的方式,才能支持茁壯的意志去做出改變。
去年在開始華德福師訓的同時,我也開始了佛教提倡的身口意修行,發現兩者在自我精進方面有許多呼應之處。
例如智宏老師於 2023 年 11 月的課程中,總結以下:
「一切都是發生在自己的心裡,要靠自己去轉化,把握每次的機會種下善因。長期來看,成為對方、體諒對方立場,最後他人是我,我也是他人,最後就能達到『無我』的境界。」
精準詮釋了用內在的力量改變世界的意涵,當一個人能促成自我身心上實質的轉化,才能從根本去感動並號召他人的改變。
也說明了,療癒從自己做起,自己所做的一切就能成 為療癒的契機與力量。
最後我想引用菩薩寺慧光師父在著作《了解苦的實相》的一段話作結:
「凡夫的『愛』往往帶著我執......真正的慈悲不是『我認為』該怎樣......他需要什 麼,讓他告訴你,然後再運用你的智慧去觀察,是否能真正幫助他?......慈悲 是最初的動力,是『想要去了解』的背後意圖,然後再深入了解、觀察因緣, 這就是智慧,因為有慈悲和智慧兩者的配合,才會有種種善巧方便......」(頁 148-150)
體己而後體人,修己而後放下我執,而實質慈悲利他,此與宜蘭華德福校名——「慈心」的核心教育理念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