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25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大唐世界-《文中子中說》】

霹靂布袋戲角色示意,與歷史人物無關

霹靂布袋戲角色示意,與歷史人物無關


嚴格說起來,書名是《中說》,文中子是作者,本名王通。

《隋書》不見此人,《舊唐書》也只在王質跟王勃傳微微提及:「王質,字華卿,太原祁人。五代祖通,字仲淹,隋末大儒,號文中子。

「王勃。字子安,絳州龍門人。祖通,隋蜀郡司戶書佐。大業末,棄官歸,以著書講學為業。依《春秋》體例,自獲麟後,歷秦、漢至於後魏,著紀年之書,謂之《元經》。又依《孔子家語》、揚雄《法言》例,為客主對答之說,號曰《中說》。皆為儒士所稱。義寧元年卒,門人薛收等相與議謚曰文中子。」

於是我們知道,王通是隋末大儒,文中子是他的「謚號」。出身甚至難以判斷,至少是四代之後才搬到太原的。

現在看到的《中說》,是由宋朝人阮逸所整理,阮逸也寫了篇序文,大概看一下。

阮逸以「傳承」來說這個話題。

就是說哲學思想,很重要的是「傳承者」:是徒弟,也是老師。你學懂了前代的思想,解說給後代理解,代代相承下去。

比較有趣的是,阮逸認為到孟子之後,就缺乏「一個」傳承者,所以後來每個人拿一招去開宗立派,才炸出個諸子百家來。就這樣一直到隋朝,突然又出現一個天才傳承者,說的正是王通。

但很可惜的是,「房、杜諸公不能臻師之美,大宣其教,故王氏《續經》抑而不振」。

沒錯,因為王通的學生,房玄齡杜如晦這些人,無法傳承老師的思想,所以又是「一代而終」。

某方面來說,也有人認為,王通的思想,就是貞觀之治的幕後推手。

關於王通到底有哪些學生,版本貌似挺多,也有考證房杜跟他不該是師生關係的。比起整理那些雜亂的資訊,我更寧可來看看,《中說》還剩下什麼。

阮逸表示,《中說》是類似《論語》,屬王通師生的對話錄……你就明白為什麼難界定師生關係,《論語》裡面孔子也不會只跟七十二門人說話。

有的只是「孔子有教過他東西」的程度,開大絕就是一日為師,但一日為師也確實不可能達到阮逸所說的「傳承者」。

當初的資料,是由薛收跟姚義收集整理的。姚義這名字陌生,薛收則是李世民的文學館十八學士之一,單論才能唐太宗給他跟房玄齡杜如晦相近的評價,不過很早就過世了。

其實相當於又一個佐證,顯示出李世民對於王通系統的敬仰。

那為什麼王通本人會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呢?

貞觀二年,杜如晦的叔叔杜淹,為王通做傳上呈,但是被長孫無忌給擋掉了。

歐陽修的《新唐書》也給了一個提示:「不為諸儒稱道,故書不顯。」

這句,《舊唐書》沒有。大致可以猜想,宋代理學否定了王通的學說。

欸,宋朝的儒家大戰爭,就先別來攪混水了。

文學功底深厚點的人或許也知道,王通的孫子王勃,正是初唐四傑之一,是唐高宗跟武后期間最重要的文學家之一。

甚至有說,後來唐詩的盛行,王勃功不可沒。

這是什麼意思?意思是貞觀年間就算王通過世了,他的兒子們必定還是受到李世民重視,是朝廷重要的貴族。

就讓我們來看看,王通能不能照出一個唐朝版的「水鏡書院」?


從杜淹幫文中子做的傳記開始吧。


王通,字仲淹。

祖上追到漢朝,寫了「漢征君霸」,該死的駢體文,這句就很難判斷了,加上這個不知道是王君霸還是王霸的先生不當官,那更是無處可尋。

不過杜淹幫王通定了,十八代之前的祖先開始定居太原祁縣,所以原則上還是太原王氏。為啥說原則呢?因為杜淹抓的祖譜,是南朝宋王玄謨他們家的。

王玄謨自稱太原祁縣王氏,但他們是北朝投南,所以劉宋那邊沒有很當一回事。喔,因為南朝有太原王氏僑民,他們不認你就不能跟他們歸宗。

杜淹抓這條線最主要是要先坐實「儒門世家」,所以我們跳過,直接來到王通的父親。

王通的父親名叫王隆,字伯高,是北周時的大師。《中說》會提到他,因為子諱父所以都稱「銅川府君」。通常的意思就是說,父親曾是銅川的地方父母官。

為了習慣跟方便,我們接著也叫他銅川府君吧。

銅川府君本是有超過千人門生的地方大師,剛好我們在三國看過這種,那是有軍閥之力的角色不開玩笑。當隋文帝楊堅篡了位,改朝換代之後,自然要跟這些角頭打好關係。

銅川府君放在三國,太守是要親自去顧茅廬的等級。但楊堅連統一戰爭都打完了,那就是呼之則來。

楊堅跟銅川府君會面,很隨意的就問:「你覺得朕是怎麼樣的帝王?」

府君說:「陛下聰明神武,得之於天,發號施令,不盡稽古。

很會拍馬屁喔?不,銅川府君說的是,你的聰明神武,是上天賜給你的禮物。對下發號施令,像是你的本能一樣。

可後面還有:雖然你的天資堪比堯舜,但不學習的話,終究是不行的。

楊堅一下警醒過來:「先生何以教朕?」

銅川府君也不客氣,就留下了七篇《興衰要論》給楊堅。

這不是事先準備好的,銅川府君就是留在朝廷寫書,寫一篇奏一篇。楊堅每次都說很好很好,但也就是這樣罷了。

七篇寫完,楊堅就要銅川府君出去當地方官,治理過三個縣,最後在長安北面的銅川縣任期滿後,銅川府君就表示要退休了,謝謝大家。

隋唐官員開始有這些任期滿的說法,但目前還沒看到各種職務的年限就是。

開皇四年,文中子出生了。

銅川府君為新生兒卜了一卦,並拿去給自己的父親參詳。

「素王之卦也、何為而來?地二化為天一,上德而居下位,能以眾正,可以王矣。雖有君德,非其時乎?是子必能通天下之志。」

老爺子如是說,於是命名為「通」。

原文跳過你就虧了,老爺子其實是說,這孩子是「王者命格」,但生不逢時,所以他要「王」的,不是物理上的天下。

這邊幫新朋友說明一下,簡單說,春秋戰國之後的儒家分很多支脈,有超級會拜拜跟講求禮儀的儒教,也有荀孟那種理論派,還有後來董仲舒那種擅長「道術」的類型。

為了不跟道教道家搞混,我在漢朝都稱呼他們為陰陽儒。張角其實也是陰陽儒派系出身,並非道家。張道陵他們才是道。甚至《三國志》裡面很多儒士也在研究相關的學問,都不是道家道教。

而銅川府君的故事,恰恰如董仲舒那般:天子奉之為師,但派出去當個縣令。

杜淹應該是懂行的,這一寫就瞭了大半:宋代理學其實有種把古代哲學科學化的味道。很難懂也好懂,就好像我們用現代的知識去解釋過去不可思議之事,朱熹他們也是在幹這個。

會不會解錯?現在都會解錯了。甚至解不好的,直接批評是迷信,胡說八道,這種我們都經歷過的。只不過,你要走出來在局外看才會清楚,不然你就會說是「我」在胡說八道了。

總之,我的意思是,王通的學說是「家學」,裡面應該確實有不少宋代理學批為無稽之談的東西。

時光匆匆,五年後,隋朝掃平江南,天下一統,本是可喜可賀之事。但又過五年,銅川府君就覺得事情不對了。

隋文帝並未行王道,但天下卻統一了。

乍看很像是未來人嘴砲,不過隋書食貨志也表示過,楊堅在開皇十二年之後,就因為政府收支失衡,開始加大力役做工程。

開皇十四年,銅川府君對皇帝有所質疑,其實沒有很未來。

這時,十歲的王通在一旁聽見父親的擔憂,就開口了。

「我聽說古代的國家,都有規劃長久的政體,所以大多數時間是統一國家。後來都是因應當時的局勢,訂立暫時的政策,所以魏晉以來,神州多是散亂的。您如今所擔憂的,是恐怕天下紛爭再起吧?」

銅川府君很訝異,兒子居然已經有如此見識,就決定告訴王通家傳的大事業。

《元經》。

《元經》是王家打算做的「復刻版《春秋》」,始晉惠帝終陳亡,凡三百年……

對啦,後來王通有做出來,這個範圍是目前留下的文件說的,要在這個亂局中找出「王道」。但王通的著作,嗯,總之看緣分再說,這邊就是說說他如何從父親手裡接下家族志業。

而王家的這種「學史治國」的核心,也是一百分體現在魏徵的身上。

四年後,開皇十八年,銅川府君訓勉了兒子一番,送他出外遊學。

「受《書》於東海李育,學《詩》於會稽夏琠,問《禮》於河東關子明,正《樂》於北平霍汲,考《易》於族父仲華,不解衣者六歲,其精志如此。」

關子明名關朗,跟他們家是八十年的老交情,《文說》最後的篇名其實就是《關朗傳》。那這邊你也不難注意到,王通去學的就是「詩書禮樂易」,加上《春秋》便是六經。就說了,《春秋》阿爸自己教。

王通認真讀了六年書,年滿二十(仁壽三年,文中子冠矣),六門主修,就算是天才也會「少年得志」。於是,王通懷抱著滿腔熱血,帶著自己的論文《太平策》,前去長安晉見隋文帝。

原則上從南北統一之後,隋文帝就開放了類似漢武「公車上書」的管道,所以王通的意見能上達天聽也不算太奇怪。

不過根據王通自己的說法,楊堅是有特地來跟他會面的。

本傳寫楊堅看到這套論文,那一個龍心大悅,只覺相見恨晚……

這種記錄通常難免吹捧,問題在於,開皇結束仁壽開始前,楊堅才下詔表示,佛教跟道教要作為祭祀的主體,儒家則是教育的主幹。

而仁壽三年六月,楊堅卻又再次下詔,要以《禮》來作為核心。

整個詔文非常明顯,就是隋文帝「剛剛」才學懂儒家那套「父子君臣」。

當然還是要提醒大家,因果不是一對一,楊堅的「變心」一定還有其他原因,包括獨孤皇后的過世跟楊廣的態度。

總之,楊堅當時非常喜歡《太平策》,更發下去要公卿百官開會討論。但這時大家的地盤都已經坐穩了,誰也對改變政策沒有興趣。

特別……還是楊廣。

那王通也不是笨蛋,很快嗅到了不對,就做了一首歌辭別。所以我們才會知道他自己說有跟楊堅碰到面。

雖然楊堅有心再找王通回來,但不久他就病故了。

楊廣初登基時,收到徵召令的王通就拿出「有病不去」那套,開始隱居寫作。他也不是馬上就開始著手家族的《元經》,而是先做《續六經》,整理這些年來的所學所得。

《續六經》完成的時間,正是楊玄感起義的大業九年。

你知道嗎?學習最重要的是實作,那理論的部分呢?寫下來只是次一等的,真正最好的方式,不管釋迦牟尼還是孔子,甚至柏拉圖跟蘇格拉底都是用一樣的方法。

教。

不是討論喔,討論是附加在「教」裡面的。

有些事情,你認為你懂了,但你能不能讓別人也懂?能讓十個人懂,能不能讓一百個人懂?為了讓更多人「學會」,你自己就必須反覆咀嚼所學的知識,不停辯證檢視理論。然後,你的學生懂了一部份之後,才會「問」:完全不懂是沒法子問的。

甚至,學生的理解,往往會為你打開一個全新的視野。

這是一個自然形成的理論完善機制,跟人為的論文審查會不太一樣。就像後者會有一些問題,教學也不是一百分的完美,不然每個老師都大學者膩。

環境與時機也是很重要的。

隋朝是一個像極了漢初文景武三帝的時代:政府有一些很好很好的措施,但整個動盪不安還是在底層發酵著。

撇開政府官員大老,中低階層的知識份子,心中隱約都在尋找著「真正的答案」。

而王通的志業,就吸引了這些人。

同樣的,從這個情況,我們也可以看見出版事業的發達。

每次講到這個話題,我都很直覺的想起白居易的故事,那個大家都知道的故事。白居易先拿自己的文章去給顧況看。

嗯,如果以現代,會覺得顧況好像KOL一樣,他說文章可以就會紅。其實在資訊沒那麼發達的年代來說,顧況這種應該是出版社老闆。他們家願意出你的書,幫你印五千本幫你推,你基本就會紅了。

這邊記載,王通九年續經,「門人自遠而至。河南董常,太山姚義,京兆杜淹,趙郡李靖,南陽程元,扶風竇威,河東薛收,中山賈瓊,清河房玄齡,巨鹿魏徵,太原溫大雅,潁川陳叔達等,咸稱師北面,受王佐之道焉。如往來受業者,不可勝數,蓋千餘人」

注意到,他的「門人」來自四面八方,年齡層也非常廣泛,那我突然就有個明悟了。

王通應該就是出版社老闆。

他透過出版自己的著作,接觸到各種階層、身分、年齡的讀者……你到現在也還是會讀了一本很棒的書,就尊稱作者為老師吧?

有些人可能只是讀過書,有些人則真的來找王通。找王通的有人是像管輅那樣學友交流,也有的人留下來當助手做學生。

欸,如果王通是出版社老闆,那你光是在他的「產業」打工,都可以讀到很多書的。

「隋季,文中子之教興於河汾,雍雍如也。」

神功大成的王通,接下來也連番受到楊廣的徵召,不過光是他的弟子們,嘿,你就知道盡是「人心浮動」之輩。他們的老師,又怎麼還會去「信仰」這個王朝呢?

世道一天比一天亂,來到大業十三年,「江都難作」之時,王通生了重病,找來弟子薛收表示:「我是顏回,夫子要叫我回去了。」

七天後掛點。年紀不過三十三、四歲(所以才在那邊說自己是顏回)。

當時出版社還有幾百名弟子,就聚在一起,幫老師起了「文中子」的諡號,然後把著作收一收,交還給老師的家人,解散。

一直要到大唐武德四年,王通的夫人跟兒子才回到老家,把這些書籍轉交給王通的弟弟。

王通的部分大概是這樣,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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