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紀,英國誕生一位社交名流,他名叫布魯梅爾(Beau Brummell),平時身穿鹿皮緊身褲,雙腳套著長筒馬鞋,手持拐杖,頭頂著高山帽,白襯衫還繫著一條絲巾。顯然這種打扮就是所謂的「時髦兒」( Dandy )。他的服裝美學是屬於從貴族社會到平民時代的一個過渡期。十七世紀,宮廷主導時尚,例如路易十四時代,男性美學到達巔峰,王宮貴族個個插金戴銀,頭頂假髮,腳上套起高跟鞋。到了十八世紀,布魯梅爾抛掉多餘的裝飾,衣飾的色澤以深藍色和黑色為主調。
時髦美學的擴散
他不但對於服飾有高度的品味,而且對於煙酒也有過人的鑑賞力。每到倫敦某一家服裝店,該店的知名度馬上飆升,許多顧客也會蜂擁而至。店家爲了招徠顧客,更會在門口的看板寫上「布魯梅爾指定店」。有趣的是,許多親朋好友經常到他家去拜訪,目的就是向他討教「穿衣哲學」。
這股時尚潮流一擴散,更影響到對岸的法國作家和一些沒落貴族,例如小説家巴爾札克、福樓拜、詩人波特萊爾以及孟德斯鳩伯爵等人的裝扮。到了十九世紀末,英國作家王爾德也大力宣揚這套時髦美學。
布魯梅爾是時尚意識的代名詞。他將極簡風格推到完美的境界,對細節一絲不苟。布魯梅爾是一位平民,十七世紀末期,他在伊頓公學與威爾士親王交好,從此擠進上流社會。布魯梅爾的一言一行都籠罩在神秘之中,其傳說中不斷被加油添醋。
據說,在親王任命他為精統的第十輕騎兵團(又稱“皇豪輕騎兵團”)的軍官後,布魯梅爾堅持要改變兵團制服,以符合他自己的優雅標準。據傳,他雇了兩個手套工匠來製作一雙手套:一個負責縫製手套的手指,另一個負責製作手套套體。
時髦美學花錢費時
布魯梅爾系領巾時非常細心,他會在鏡子前待上好幾個小時,住家的地板上堆滿了被扔下的領巾,在他試戴時被弄得褶皺,已不適合穿戴。他的粉絲說,他每天要花五個小時穿衣服,而且竟然用香檳擦靴子。
作為一個衣著講究的紳士,當布魯梅爾被問及每年要花多少錢來添置衣櫃里的衣服時,他回答說:“如果經濟允許的話,大概800英鎊。”這相當於今天的16萬美元,而在當時,一個熟練工匠每年的家庭生活支出大約是60英鎊。
布魯梅爾因奢侈而馳名遠近,但與眾不同之處在於他衣著簡約。在他經常光顧的貴族沙龍里,大多數男人仍然偏愛錦緞,珠寶和其他華麗的裝飾品。相比之下,布魯梅爾白天穿的是一件簡單的禮服,晚上穿的是藍色西裝和白色背心——這套服裝“幾乎沒有變化,沒有珠寶配件,也沒有噴上香水。據他同時代的人說,布魯梅爾是“他認識的人中最穩重,最嚴謹、衣著最樸素的人。如此不屈不撓的節制......使人們無法模仿他,因為沒有什麼可以模仿的”。
時髦美學化成小說
有趣的是,「時髦兒美學」飄洋過海,在日本作家山崎豐子筆下,綻放了一則淒美的故事。她是位嚴謹而多產的作家,題材既深又廣,尤其牽涉到醫療、財政、戰爭、時尚、美日關係以及傳統的人情義理。
每當下筆之前,總是埋首做足功課,例如撰寫《華麗家族》時,她蒐集了許多財政金融的資料;而創作《白色巨塔》之前,更前往醫學院上課。要是看完《女人的勳章》、《女系家族》、《倉田閣下》,可以確認的是,她對於歐日服飾文化早已了然於胸,難怪她的粉絲遍及台日兩地。
《倉田閣下》是中短篇故事集,對於美醜,作者展現獨到的定義。第一篇「倉田閣下」是本書的重頭戲,作者以倒敘的方式,一層層剝開主角倉田玲的華麗一生。至於敘述者則是倉田的一位年輕女同事,兩人沒有深交。
但對於他的裝扮頗為注目,尤其一身瀟灑的紫灰色西裝,進公司時帶著帽子和手套,工作時總是叼著煙斗。而對於他請客時堅守法蘭西餐桌禮儀則感到不屑。不過,敘述者基於好奇心,使得她在參加倉田的喪禮之後,連續訪問四位友人和他家人,如此一來,我們對於這位時髦紳士有更深入的認識。自日本西化之後,富家子弟喜歡模仿歐洲上流男子的裝扮和言行,顯然,倉田玲是其中一位。
他者的視線
一般而言,時髦兒堅持自己的美學品味,至於死亡、戰爭、金錢,世俗大眾的看法則無關緊要,這可以從這四位的受訪者得到明證。第一位是寶正造,兩人是大學同學。寶先生談到倉田家道中落而不得不到報社上班,而且對他的哈法作風,覺得矯揉造作。
第二位是同屬駐巴黎的特派員竹內修二。他提到倉田根本忽視記者專業,發送外電的焦點集中於文學藝術,國際重大消息一概排除,而且法國舉國上下因戰爭而焦慮不堪,他竟然還去訂購名牌手錶。竹內認為這實在是裝模作樣。第三位是電影公司老闆岩淵大作,曾在巴黎接受倉田請客,對於他花大錢請客作風頗為驚訝。
至於第四位則以日記的方式呈現倉田在馬尼拉的一段戰爭經歷,撰寫人是他同事兒玉昇。他稱讚倉田的人道精神,同時強調無論日軍先勝後敗,或是被關在戰俘營時,都很注重自己的衣著,煙斗和書不離手,始終如一。比起滿口豪言的日本官兵,他更有勇氣和鮮明的國家意識。這四位的說詞只是代表世俗觀點,至於他太太和女兒一亮相,我們才對於倉田有更一步的認識。
妻女的評價
有趣的是,他太太頗能深入了解丈夫的時髦美學。他請調到巴黎,拋家棄女,太太一語道破他的行徑——「對專攻法國文學的倉田來說,這個城市簡直就像投入情人的懷抱,被情人溫柔的擁抱時,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妻女的事。」 太太也提到倉田出身富裕家庭,父親從小培養他的服裝美學,「那不是虛榮或是崇拜法國,而是和他生長的背景有很大的關係」。
顯然,故事一開始,呈現倉田喜歡吟誦波特萊爾的詩歌,無疑是暗示他的風格是屬於時髦兒的美學系譜。
日常生活中,難免會左右她們的裝扮,有人同情她,但她不認為丈夫是暴君。雖然倉田有很多缺點,但堅持自己的信念,才會如此要求。至於女兒則對於父親的教誨而感到驕傲,敬佩他有明確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