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亮褚希明,褚遂良的父親。
這支褚家起自河南陽翟,是東晉外戚之一。既入南北朝,世族便不因改朝換代而衰。褚亮十八歲就因為詩文極好,被陳後主起用。陳亡後入隋,亦得隋煬帝賞識。
隋煬帝要改制宗廟的時候,褚亮也很是寫了一篇考證文。沒讀過這篇不要妄稱宗廟專家啊。
褚亮考了周制、殷制、夏制,論議漢制、魏制、晉制與宋齊梁陳,參照鄭玄、王肅、班固等先賢的說法。我們外行人只要知道,天子宗廟的基礎是四廟,往上因不同情況而增減就好,反正考試又不會考。
褚亮並沒有一個結論說,是要七廟好還是五廟好,他就是把制度跟優劣都整理出來供參考。
不過,由於褚亮跟楊玄感有往來,所以當楊玄感起兵叛亂後,這些資料就不再有任何意義了。本是東宮博士的褚亮,被貶官到西海郡去。(酒泉北面的地方)
當時幾個一樣被牽連的官員同行,其中一人在隴山那邊病故,褚亮就幫他辦了喪事,在墳上的樹題了一首詩。
這詩想必也是很好很好的,後來被人傳抄回長安,許多人都知道這首詩。之後西秦薛舉起義,褚亮做了他的黃門侍郎,很被親信。也曾出言反對薛舉與大唐開戰。
當李世民討滅西秦後?褚亮也沒倒楣。他的文名早就威震長安,李世民加以禮遇都來不及了,連忙將褚大師迎回秦王府做文學。
文學之前提過,你只要通一經掌典故就能擔任地方文學(這才叫做讀書人)。褚亮通好幾經還並各種輔助資料,來掌秦王文學那可是一個光芒四射。
甚至連李淵打獵,褚亮都敢引經據典的去勸阻。在魏徵王珪加入李世民陣營前,褚亮幾乎可說是最重要的諫議官員。而且老人家總是很從容,沒在怕你個小秦王的……都換過三四個皇帝了。
褚亮不是待在京城弄典籍文章的,一直都是跟著李世民征戰四方,重要性不下房杜的謀士。李世民立十八學士時,褚亮不只是其中之一,更是負責幫大家做「詩贊」的主筆……三國演義常常出現這種「有詩云」的部份有沒有?
但進入貞觀後,褚亮本傳上他就失去了蹤影。
想偷懶就會被打臉,只好一步步找。
身為大詩人,褚亮參與了貞觀年間許多的雅樂歌詞制定,主要則是祭祀部份。
貞觀元年,褚亮等三人跟魏徵一起改編《秦王破陣曲》,歌詞要改,編舞要改。等三人的意思是,褚亮跟虞世南、李百藥本身是共傳,這裡就是他們三個。
《秦王破陣樂》原本是民間歌謠,當然不可能是老百姓自動自發搞的,《大唐創業起居注》就說過,他們起義要弄一些朗朗上口的歌曲傳唱,算是政治作戰的一環。
這個樂曲初時應該是強調李世民的勇猛無敵,來降低敵對者的士氣。今天唐太宗登基,要收錄為國家樂曲,就顯得過於「恐怖」,要弄得更偏向威武文德的感覺。
基本上,虞世南就是擅長歌功頌德的,李百藥則是禮部出身,比褚亮更懂宮廷規矩……
沒有意外的話,原始的《秦王破陣樂》很可能就是褚亮所做。
雖然資料不多,但可以注意到包括本傳在內,都在暗示褚亮對於「通俗詩賦」是專家中的專家。
從一開始幫人家寫的祭詩就顯現出來了。
那也等於不言而明:褚亮作為一個政戰高手,跟李世民的輔導長,長孫無忌也必然有過許多的合作關係。
當這些工作逐一完成,貞觀九年,李世民就將褚亮「請」回了身邊。
「進授員外散騎常侍、封陽翟縣男,拜通直散騎常侍、學士如故。」
大致上來說,也是李世民身邊的一個顧問職,官秩自然是比不上李靖那種特進,但要說起親近的程度,恐怕也有魏徵那個級別。
嗯,褚亮父子跟貞觀中樞的連結點,就是長孫無忌跟魏徵。
接著我們稍微了解一下他兒子褚遂良。
褚遂良是書法大師,曾經阻止過李世民查閱起居注,也就是記錄帝王生平舉動的史料。
李世民過世時,褚遂良更跟上了長孫無忌,成為兩大託孤重臣之一。而最終,褚遂良也是反對武則天最重要的人物。所以整體來說看武則天故事基本上少不了他這個反派角色。
褚遂良在爸爸給薛舉打工的時候,開始進入政治界。不過也沒那麼政治,他就是負責給西秦霸王薛舉寫起居注的記錄員。
降唐之後,褚亮算是李世民的政戰文書,褚遂良則不過是「秦州都督府」的參四。
雖然我們家阿民是秦王,但秦州並不是他在管的,所以褚遂良早年就像三國時代的吳國人一樣,跟核心爭霸沒甚麼關係。
恐怕連李世民自己都不知道,褚遂良什麼時候進入了秘書省。
貞觀十年,褚遂良終於來到李世民身邊,重操他那起居注記錄員的舊業。
別的不說,褚遂良的毛筆字,寫得又快又好。
貞觀十二年,朝廷頭號書法大師虞世南過世,李世民才問魏徵,還有誰的書法能夠相提並論?
魏徵於此道可是收藏大家,立刻就跟李世民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褚遂良就能。」
後世人稱初唐四大家,虞世南跟歐陽詢兩個老頭子,其中歐陽詢跟褚亮頗有交情,也很讚賞褚遂良的書法。
年輕的還有一個叫薛稷,是河東薛收他們家的子姪,同時也是魏徵的外孫。就是魏徵拿收藏的作品給他臨摹的。
李世民信了魏徵,把褚遂良召到身邊「侍書」。
這年頭,大家最讚賞,千金競逐的,仍是王羲之書法。貴為皇帝,李世民想要王羲之帖,也得花錢買。但市面上不乏有仿冒品,山寨大國自古便然,是說海盜王國也沒啥資格笑人家就是。
褚遂良到職,順便就幫忙鑑定一下,也幫天子小金庫省了不少錢這樣。
趁這機會講一下,自古以來,天子的財產跟國家的財產就不是同一件事,當有帝王把它們搞成同一件,那就是亡國警訊。
所以魏徵也常常在提醒李二這件事。
褚遂良算是受了魏徵的恩惠而起,在上一回最後提到的部份,這邊也接續上了。
長孫無忌挺封禪,不挺封建;魏徵不挺封禪,也不挺封建。
而唐太宗在貞觀十五年想要正式啟動的封禪計劃,被褚遂良阻止了。
褚遂良的報告很簡單:有彗星--當年漢武帝也是規劃許久最後只走了岱宗如何,恐怕仍有不妥。
我就問,這種星象之事,李淳風他們太史局看不出來嗎?不會報嗎?巧的是,李淳風也是那一年,才正式入主太史局。
貞觀十五年,不是星動,而是皇上的心動了。
太宗本紀上特別寫了,本來已經下詔要封禪,這時「並州僧道及老人」上表說,希望皇上明年封禪之後,來太原走走吧。
這裡,可是「王業所因」。大唐起家地喔。
巧不巧,貞觀十四年,正是李世民在表態:魏王李泰可能比太子李承乾更適合當繼承人。
千絲萬縷的貞觀之爭,又在這封「並州僧道及老人抗表」會合了。
我依然沒有答案。
最後,來走褚遂良的名場面。
卻說褚遂良因封禪事升諫議大夫,仍知起居事,有一天,唐太宗就問他:「起居注都在記錄什麼,大致上是皇帝可以看的嗎?」
褚遂良答:「現在的起居,就是古時候的左右史,專門記帝王的言行與善惡,作為後代的借鑑,幾乎是沒有帝王都只做善事的。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帝王來看自己的記錄。」
唐太宗又問:「所以我做不好的地方,你一定會記下來嗎?」
褚遂良道:「我們遵守的不是道理,而是這個職務。該記的,一個也不能少。」
說到這裡,黃門侍郎劉洎在一旁補充:「就算褚遂良不記,天下也會記著您做了什麼。」
唐太宗表示那就這樣吧。
通常故事只說到這裡,實在有點對不起作者。我們把後面的相關事件說完。
當時,李世民比較喜歡魏王李泰,給他跟太子一樣的待遇。同一年,李世民又問身邊的臣子,現在國家首要大事是什麼。
中書侍郎岑文本第一個出來挨刀子:「古語:『導之以德,齊之以禮』,由此可知,禮義是頭等大事。」
褚遂良跟著說:「現在天下都仰望您的德行,沒有人敢跟您走不一樣的路。所以太子諸王的禮分,更要定下來,以為後世師法。」
唐太宗說:「很是,朕已經要五十歲了,多少有些疲累倦怠。雖然以長子守東宮,但下面連我的弟弟,有四五十個皇族子弟,這點很讓我憂心。但自古以來,比起嫡庶,是否有良臣輔佐更為重要。」
「所以,我認為尋訪賢德更要緊。而且,一旦服務得久了,主從之間產生了情份,很多事情反而看不清楚。一些不好的事情,往往也由此產生。」
這段沒什麼人關心的對話,解釋了非常多事情。連帶著最後決策的做法:「於是限王府官僚不得過四考。」
四考是唐朝的「標準考核」,看起來比較像「四種考核QA」,時間目前估計是一季一考,四考一歲。
因為標準後來就壞掉了,所以我現在也不確定。
總之,王府不准你一直待在裡面了。這個命令跟李世民最後一段話,其實都指向同樣的標的。
房玄齡,魏徵這些人。
李世民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當年的兄弟之爭,其實就是這些「貞觀名臣」的傑作。他倒也不是要修理誰,就是對於這十幾二十年來的信賴關係,產生了一些混沌。
從千秋萬世開始,在繼承一事上產生的混沌。
讓貞觀,變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