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那」一詞的含義及所指

力陸-avatar-img
發佈於China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我们今天所用于侮辱中国的「支那」一词其实原先并不是蔑称。

「支那」一词在清末到民国时期,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对以汉族文明为核心的中国的称呼,支那和China是同源词。支那人指的基本就是汉人。

那为什么不直接称作「汉」或者「中国」(Zhongguo、チュゴク),而是「支那」呢?


先说为什么不称作中国吧,我认为主要有两个方面:

1.日本本身就有一个地区叫「中国」,即日语里的「中国地方」,因此使用「中国」称呼别的国家容易造成混淆。

在许寿裳的《我所认识的鲁迅》其中的《民元前的鲁迅先生》序中,这样记录到:

现在说点他在日本的轶事罢。……下车在夜里,当然要投旅店,他进去时,店主看作他是日本学生,便领到一间极平常的房间。照例要写履历,他写道:“周树人……支那。”——那时,日本称中国人曰清国人,我们却不愿自称清国,又不便称中国,因为日本也称山阳为中国,所以写作支那。

2.清朝就自称为「中国」。但显然清朝是满人主导的朝代,与由汉人主导的朝代(例如明朝和中华民国)有明显不同。

3.明朝的英语名称是China。如果了解过清末汉人知识分子的思想会发现,他们是怀有一种仇满清爱皇明的心理的。例如孙中山的那句化用自朱元璋典故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以及、支那亡国纪念会”,无一例外不在昭示着这些知识分子对明朝的怀念。

raw-image
raw-image
raw-image


因此,为了与自称为「中国」的清朝和日本的「中国地方」区别开来,为了能清晰地指代清朝的汉地和由汉人主导的朝代(例如中华民国),为了纪念明朝,中国人和日本人便使用「支那」一词来代指。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所用的支那一词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不用汉,而非要用支那这个词呢?

首先要说明一点:词语在不同时代可以有不同含义,因此同样的词语在过去所表达的含义未必和现在一样。

我考察了大量大航海时代以来欧洲人绘制的世界地图,得出来一个结论:

中华民国人和日本人管汉文明为主体的中国所称作的支那一词,其实是来自欧洲人所指代的对象。

raw-image
最新 支那明細大地圖 キング第十四巻第一號付録

最新 支那明細大地圖 キング第十四巻第一號付録

上图的右下角

上图的右下角

日本人过去对中国的称呼,除了朝代名(宋、明……),还有唐土、唐国、唐山、支那、震旦。关于唐这个称呼,是海外人士对中国的通称,应该来自唐朝的名字:

台湾人称内地曰唐山,内地人曰唐人,犹西北塞外称中土人曰汉人;盖塞外通于汉,海外通于唐,名称相沿,其来久矣
番谓汉人曰「唐」
海外皆稱中國為大唐,稱中國人為唐人

不过日语里的唐/から是对海外国家(主要是东亚国家)的统称,不一定指中国,也可指朝鲜等别的国家(有说法から就是古代日语对夏/华夏一词的音读,后来成为唐的训读,例如から的一个汉字写法是樺。)。例如空手道的空手/カラテ其实是唐手(空/から与唐/から同音所以替换了),而唐手不是指来自唐朝的手技,这里的唐是对外国事物称呼的前缀,即是指外国的手技。西方传来的东西也有被称作唐xx的时候,例如唐辛子(辣椒)。

而支那或震旦是音译词,与China同源。

根据我看过的地图,发现在PRC之前,欧洲人所使用的China(Chine,Sinae……)在地图上几乎无一例外只表示汉地或者明朝的疆域范围,甚至民国时可能也是如此。指代整个中国(包含了满蒙回藏等非汉族聚居区的部分)恐怕是PRC后才出现的情况。也就是说,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在欧洲人眼里满洲、蒙古、新疆、青藏乃至台湾岛这些地区都是不属于China的范围的。

raw-image
raw-image
raw-image
raw-image

所以我们可以假定China的范围就是汉地,也是中国的传统疆域,或者说秦(秦奠定了中国的传统疆范围基础)。

但显然大清的领土比China要大得多,并且此时大清自称中国,中国就与大清等同起来,那么China事实上就只是中国的一部分,所以China并不能完全等同于大清或者中国。

Map-Qing Dynasty 1820

Map-Qing Dynasty 1820

而等同于汉也不行,因为China或者说汉地的疆域上不只有汉人,因此将China直接与汉划等号也不准确。

这样一来找不到什么词语可以准确表示China所指,干脆就用「支那」这个音译词好了,更别说支那一词古已有之,直接拿来用就行。

raw-image


支那这个词,本就是中国人对चीन/Cīna的音译,东晋时译为震旦,隋唐时译为支那。而चीन/Cīna来源于梵语里对汉语「秦」的音译(就是秦朝,「秦」上古到中古音作*zin/dzin)。(支字中古读作*cje,我想应该是「秦→Cīna→震旦/支那」这样的演变)

这就是支那一词被孙中山、章太炎、闻一多等清末汉族知识份子和日本人拿来使用的原因,可能是开眼看世界、学习西方的结果。

日本人在明治维新后学习西方,采用了与China同源的支那这个音译词称呼汉文明主体的中国,而不是更加汉化的唐土、唐山等称呼,说明了采用支那一称而不是别的什么词主要还是受欧洲人的叫法的影响。

舍卫山河历劫尘,布金环殿数三巡。若论女士西游者,我是支那第一人。——康同璧
raw-image
raw-image
raw-image


但是也有拿China指代中国全境的情况,例如今天的China。China只是中国的一部分,拿China指代中国,大概类似于中国人拿英国指代UK吧。英格兰只是UK的一部分,但是汉语语境下的英国=UK。

当然也不排除China的范围确实已经扩大到PRC全境了。毕竟在今日PRC统治下,其他地区也跟着汉化变得以汉文明乃至汉人为主了,典型如满洲,所以China在今天的指代范围就变大了,甚至指代整个中国的疆域范围。

然而战前中国人和日本人称呼中国为支那并非指中国所有地区,而是指汉文明为主体的地区,支那人基本是汉人。


所以蒙古、满洲、新疆、吐蕃乃至台湾等地都不能算作支那,因为这些地区于彼时不是汉文明完全主导地区。至少在支那人和日本人看来,这些地区不算刻板印象里的汉文明区。

此书上写的是台湾与支那的贸易业。显然在编写这本书的人眼里台湾不是支那

此书上写的是台湾与支那的贸易业。显然在编写这本书的人眼里台湾不是支那


但是呢,在当时支那人眼里,只有汉文明为主体的支那地区/China才是中国,所以也会有把支那和中国等同起来的时候,但绝不是认为其他地区也是支那,所以我说支那指汉文明为主体的中国,是因为在支那人眼里,只有支那才能代表中国。

(下图是1932年的地图,将支那/China和中国等同起来,而范围基本只有汉地)


但实际上China很长时间里并不等于中国。注意,我说的「China」是欧洲人视角里的东西,而「中国」是中国人视角的东西,所指其实并不一样,欧洲人话语里的China≠中国人(大清国人)话语里的中国。清帝国在英语里称为Chinese Empire,被分为China(汉地)和Chinese Tartary(满蒙回藏几部,但有时候不包括藏,有时甚至包括朝鲜)两部分。换句话说在欧洲人眼里China只是中国/清朝的一部分,与Chinese Tartary共同构成中国/清朝。

Map of China and surrounding regions, from the 10th edition of the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c. 1902.

Map of China and surrounding regions, from the 10th edition of the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c. 1902.


看欧洲人画的明朝地图和清朝地图,会发现地图上标记的明朝和清朝的外语是不一样的。例如下图1是明朝地图,写的是「the map of China」,范围不囊括满蒙回藏台;图2是清朝版图,写的是「Chinese Empire」,包含了China和Chinese Tartary两部分。

raw-image
raw-image


清地图:

上图的描述将Chinese Tartary和Tibet分开提。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其实大清曾先后用过「Ta-Ching」、「TaTsing」作为自己的英文表记
avatar-img
力陸的沙龍
1會員
33內容數
about history and geography
力陸的沙龍的其他內容
2025/01/25
KMT并非从一开始就想建立一个秋海棠版图、类似大清领土构成(汉满蒙回藏)的Chinese Empire,而是明朝疆域范围的China。
Thumbnail
2025/01/25
KMT并非从一开始就想建立一个秋海棠版图、类似大清领土构成(汉满蒙回藏)的Chinese Empire,而是明朝疆域范围的China。
Thumbnail
2025/01/20
事实上支那一词在很长时间里不算蔑称,哪怕在中国也不被视作蔑称。
Thumbnail
2025/01/20
事实上支那一词在很长时间里不算蔑称,哪怕在中国也不被视作蔑称。
Thumbnail
2025/01/17
所谓中华民族,其实按孙中山的想法来说就是想要其他民族被汉化,然后和汉族一起被叫做中华民族。中华民族的构建就是以汉人为中心并对其他民族进行汉化以融合成一个中华民族。 这也是为什么华人通常指的基本上是汉人或者完全汉化的民族,而非汉文明的民族通常不被算作华人或者说中华民族。 以下均出自孙中山的语录:
2025/01/17
所谓中华民族,其实按孙中山的想法来说就是想要其他民族被汉化,然后和汉族一起被叫做中华民族。中华民族的构建就是以汉人为中心并对其他民族进行汉化以融合成一个中华民族。 这也是为什么华人通常指的基本上是汉人或者完全汉化的民族,而非汉文明的民族通常不被算作华人或者说中华民族。 以下均出自孙中山的语录:
看更多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沙龍一直是創作與交流的重要空間,這次 vocus 全面改版了沙龍介面,就是為了讓好內容被好好看見! 你可以自由編排你的沙龍首頁版位,新版手機介面也讓每位訪客都能更快找到感興趣的內容、成為你的支持者。 改版完成後可以在社群媒體分享新版面,並標記 @vocus.official⁠ ♥️ ⁠
Thumbnail
沙龍一直是創作與交流的重要空間,這次 vocus 全面改版了沙龍介面,就是為了讓好內容被好好看見! 你可以自由編排你的沙龍首頁版位,新版手機介面也讓每位訪客都能更快找到感興趣的內容、成為你的支持者。 改版完成後可以在社群媒體分享新版面,並標記 @vocus.official⁠ ♥️ ⁠
Thumbnail
每年4月、5月都是最多稅要繳的月份,當然大部份的人都是有機會繳到「綜合所得稅」,只是相當相當多人還不知道,原來繳給政府的稅!可以透過一些有活動的銀行信用卡或電子支付來繳,從繳費中賺一點點小確幸!就是賺個1%~2%大家也是很開心的,因為你們把沒回饋變成有回饋,就是用卡的最高境界 所得稅線上申報
Thumbnail
每年4月、5月都是最多稅要繳的月份,當然大部份的人都是有機會繳到「綜合所得稅」,只是相當相當多人還不知道,原來繳給政府的稅!可以透過一些有活動的銀行信用卡或電子支付來繳,從繳費中賺一點點小確幸!就是賺個1%~2%大家也是很開心的,因為你們把沒回饋變成有回饋,就是用卡的最高境界 所得稅線上申報
Thumbnail
「ピンキリ」是日文某一句慣用語的縮寫。今天要教你它的意思、由來,再透過實戰例句教你怎麼使用它。
Thumbnail
「ピンキリ」是日文某一句慣用語的縮寫。今天要教你它的意思、由來,再透過實戰例句教你怎麼使用它。
Thumbnail
繼上一篇的「「頓珍漢」是什麼日文來著?為什麼日本人造出這種單字?」之後,又來了這一個非常神邏輯的日文漢字。它是日本人的成語嗎?還是又是哪個漢方中藥的牌子?這篇帶你解開有趣的日文奧義。
Thumbnail
繼上一篇的「「頓珍漢」是什麼日文來著?為什麼日本人造出這種單字?」之後,又來了這一個非常神邏輯的日文漢字。它是日本人的成語嗎?還是又是哪個漢方中藥的牌子?這篇帶你解開有趣的日文奧義。
Thumbnail
這邊的文字指的是中國文字,中華民國台灣繼承了正統的繁體字,對岸中共國則改良了文字結構,成了簡體字。 繁體字又稱正體字,即使筆畫再多,也要一筆一畫地寫完才能讓人看懂意思,而簡體字則是減筆減畫,甚至加上一些不倫不類、和文字本身不相關的筆畫,務求讓人易學易懂,我稱它叫文字的偷工減料,這樣的態度一產生,做
Thumbnail
這邊的文字指的是中國文字,中華民國台灣繼承了正統的繁體字,對岸中共國則改良了文字結構,成了簡體字。 繁體字又稱正體字,即使筆畫再多,也要一筆一畫地寫完才能讓人看懂意思,而簡體字則是減筆減畫,甚至加上一些不倫不類、和文字本身不相關的筆畫,務求讓人易學易懂,我稱它叫文字的偷工減料,這樣的態度一產生,做
Thumbnail
這篇是比較莫三比克葡語和歐洲葡語單字差異的第一篇。
Thumbnail
這篇是比較莫三比克葡語和歐洲葡語單字差異的第一篇。
Thumbnail
這篇是比較安哥拉葡語和歐洲葡語單字差異的第一篇。
Thumbnail
這篇是比較安哥拉葡語和歐洲葡語單字差異的第一篇。
Thumbnail
在泰國,許多華人社群使用潮州話,而了解這些親屬稱謂可以讓你更好地融入其中,特別是與長輩們溝通時。 今天,我們將探討一些常見的泰語潮州音親屬稱謂,讓你不僅在語言上更上一層樓,也能更深刻地體會這種文化的獨特魅力。
Thumbnail
在泰國,許多華人社群使用潮州話,而了解這些親屬稱謂可以讓你更好地融入其中,特別是與長輩們溝通時。 今天,我們將探討一些常見的泰語潮州音親屬稱謂,讓你不僅在語言上更上一層樓,也能更深刻地體會這種文化的獨特魅力。
Thumbnail
導論:一個西方觀點的評述 九 歐洲現代語言學的興起約起步於公元十八及十九世紀之間,正是歐洲殖民主義的高峰期。在這個殖民和傳教的過程中,大量非歐語的語種逐漸出現在歐洲學者的眼前,並且引起歐洲語言學者的注意。不同語種的比較亦逐漸成為一門新興的學科。 不同語種的比較似乎必然地偏向不同語法的比較。首先
Thumbnail
導論:一個西方觀點的評述 九 歐洲現代語言學的興起約起步於公元十八及十九世紀之間,正是歐洲殖民主義的高峰期。在這個殖民和傳教的過程中,大量非歐語的語種逐漸出現在歐洲學者的眼前,並且引起歐洲語言學者的注意。不同語種的比較亦逐漸成為一門新興的學科。 不同語種的比較似乎必然地偏向不同語法的比較。首先
Thumbnail
清末民初,被外國人欺負,當時曾經有種想法,認為國家強弱和使用的語言有關。 而中國積弱不振,就是使用的語言造成。   因此,有人主張中文要改成拼音,如果無法立即改拼音,就先簡化,再改拼音。 中共簡化中文,目的就是要改拼音,早期有些簡體字,都附上拼音。   中文同音字太多,無法改拼音。  
Thumbnail
清末民初,被外國人欺負,當時曾經有種想法,認為國家強弱和使用的語言有關。 而中國積弱不振,就是使用的語言造成。   因此,有人主張中文要改成拼音,如果無法立即改拼音,就先簡化,再改拼音。 中共簡化中文,目的就是要改拼音,早期有些簡體字,都附上拼音。   中文同音字太多,無法改拼音。  
Thumbnail
你知道很「台」指的是什麼呢?
Thumbnail
你知道很「台」指的是什麼呢?
Thumbnail
示範台灣「本土」腔調時,是不是會聯想到「台灣苟蟻」?究竟台灣人說話時有什麼樣的特點?台灣不僅以人文底蘊、美食文化和美麗風光聞名於世,其語言的獨特性也同樣讓人著迷。語調和聲音,是我們生活記憶的一部分,也是文化傳承的特性。隨著新移民及外來常住人口的持續增加,大陸SNS影響社會,「台灣腔」其實也正在轉變。
Thumbnail
示範台灣「本土」腔調時,是不是會聯想到「台灣苟蟻」?究竟台灣人說話時有什麼樣的特點?台灣不僅以人文底蘊、美食文化和美麗風光聞名於世,其語言的獨特性也同樣讓人著迷。語調和聲音,是我們生活記憶的一部分,也是文化傳承的特性。隨著新移民及外來常住人口的持續增加,大陸SNS影響社會,「台灣腔」其實也正在轉變。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