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嚴長壽就會根據世界局勢的變化,書寫他的想法與見解,這裡頭是一份關心,更是一份期待。對於這塊土地以及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這樣的書寫,每每如同醍醐灌頂,讓人儆醒。可是另一方面讓人感到無奈的是,即便多年來,這樣的提醒,總是一針見血,卻未必造成執政者、乃至社會的改變。話雖如此,作者始終沒有忘卻他的初心,也許他深信,即便改變的人有限,但起碼慢慢地在發生。
《在世界的地圖上找到自己》分成四個部分,分別就「青年」、「台灣」、「地方」、「宗教」這四個主題,論述如何在變遷快速的年代,重新找尋自己的定位。誠如作者在序言所做的懇切提醒,世界正處於劇烈改變之際,可是台灣卻在許多方面都停滯不前。整個社會騷動不安,卻又缺乏改革的魄力與動力。殊不知,當時機不斷溜走,那麼可能面對的困頓,便是遭到時代洪流的遺棄。怎可不慎,又怎可不戮力以赴。
其中關於青年定位的部分,作者直陳科技的進步來勢洶洶,人工智慧有跳躍性的成長,其對社會的衝擊甚至遠大於工業革命。作者引用來自矽谷的預言,再過數年,全球七成人口將會有自己的手機。因此能夠上網接受世界級的教育將更為普及,這將明顯威脅老師的工作;除此之外,作者也引用《紐約時報》的消息指出:「人工智慧知道所有條文和判例,同時可以綜合歸納、給出建議,只要一名律師加上人工智慧,就能完成過去五百人才能做完的工作。」醫生的行業亦復如此,也就是說人工智慧的發展將會在十年內衝擊一半的白領智慧工作。
然則,回到教育現場,如何拚命地進入白領智慧階級彷彿成了許多學子們的目標。他們未必喜歡那樣的工作,只是在社會的洗腦下,認定那是個「較佳」的工作,試想如果他們未曾在教育中學會跟上時代的腳步,那麼他們將即刻面對淘汰的危機。這是青年的危機,這不也是教育的危機。作者以芬蘭的教育為借鏡,提醒著橫向能力的必要性。教育是要讓人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建構其無法取代不可替換的特質。若仍著迷於填塞,那麼如何與電腦相比。很喜歡書中的論述:
人類文明要與機器人拉出差距,最終追求的應該是「個一」,而不是「齊一」。亦即人最有價值的是,每個個體獨特的世界觀、人文素養、情意美的敏感度、審美批判的品味能力、生活的智慧…等等。機器做不到的地方,才展現人的價值,而不是從眾、齊一,沒有思考的烏合之眾。
從科技回到人性,那是一種心態的調整,另一方面學習的改變,更是當務之急。作者以備受全球矚目於2014年開始招生的無校園大學Minerva Schools為例,這所強調思考的大學在課程設計上,完全呼應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四個C,也就是批判思考(critical thinking)、合作(collaboration)、有效溝通(communiction)、創造與創新能力(creativity and innovation)。如同書上所言,這不也是目前電腦做不到的能力。4C是由美國「二十一世紀關鍵能力聯盟」所訂出的教育方向,其對比於傳統教育的3R,讀(reading)、寫(writing)、算(arithmetic)有很大的不同。
Minerva Schools所有的課程都在線上進行,而且打破落伍的科系分類,而是從跨領域的觀點,進行交叉思辨。不僅如此,以世界為校園的概念,讓學生直接到各大城市實際去感受與學習多樣環境,並且善用各地資源,結交寬廣的人際網絡。此外,更透過探索世界來定位自己的角色。而作者也在這樣的概念下帶入了語言的關鍵,與世界溝通的語言,如今不單單只是出走的憑藉,那甚至在網路世界成了學習的核心。畢竟當線上學習蔚為風尚,那麼知識的取得方式將會顛覆既有的模式,而這當中,語言也就成為必要的能力。作者在書中提及:
英語,已成為萃取全球知識的基本工具,是全球化的DNA,學習外文,就等於鍛鍊了一種帶著走的「移動能力」。有人形容,學好英文就等於為自己掙得一張「精神世界的免簽護照」,可以跨出自己母語的舒適圈,無限制遨遊各國。就算無法親自踏上別人的土地,透過網際網路,豐富的英語線上開放課程,更可以無畏的面向世界,世界共同脈動。
書中的第二部份,觸及這塊土地的未來。這幾年來,資訊的發達、網路的傳播,再加上弱智媒體的推波助瀾,使得人們對於土地與文化的認同感到茫然。很喜歡作者在這一部份開頭所做的提醒:
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最大的優勢是文化,最強的影響力,是感動。懂得經營自己的優勢,換個腦袋思考,才能創造自己的機會。
作者以「mindset」一詞作為提醒,這個詞泛指一個人內在的「態度」、「思維」或者「價值觀」,是我們觀看或理解事物的某種框架。不論是觀光抑或者行銷,我們也許都得回身自問,我們自己所希冀的是什麼,我們想創造的是什麼。當少掉了檢視與反思的過程,盲從也就成了行為的準則,可偏偏卻又在事與願違的狀態下,大聲指責與怒罵。很喜歡一種說法,當我們想要去創造屬於自己的價值,是否我們得要先回身學會去看見自己。這幾年,台灣總讓人感覺到找不著地位,而茫然失措,或是不斷地貶抑自己,或是高調地張揚自己。然則,貶抑的依據往往是偏頗的而狹隘的特例,張揚的背後更是一種自卑所造成的高傲牆圍。
找到定位的關鍵在於,我們無須仿效大國的崛起,也許無須誇大己身的存在,而是回到眼前,嘗試去找著自己的獨有,並且嘗試去經營自己的優勢。這些年,媒體的傳播,讓人一方面著迷於台灣的精彩,卻又一方面唾棄己身的樣貌。那以特例的報導所發展出來的呈現方式,頗具嘩眾取寵之效。殊不知卻逐漸賠上原本踩踏的腳步,當批評與炫耀成了生活的日常,那是否早已丟失了寧靜與感動。
延續著這樣的論述,書中的第三部份,作者透過分享不同地方的經營與努力所帶來的豐厚結果。舉凡池上、不老部落,乃至位於台北的「食養山房」,其所呈現正是上述所談及的,找到自己的文化自信,也就能找著存在的價值與尊嚴。一如第一部份所強調的,如何找到「個一」,而非在「齊一」中迷茫。在個人的生涯如此,在地方乃至產業的經營不也如此。看不見自己,如何能夠行銷自己,如何能夠吸引旁人看重自己。透過這樣的分享,作者提及:
他們不再期待政治人物與資源掌握者,不再期待別人改變,而是捲起袖子,努力成為「你在這個世界上所希望看到的改變。」即使努力再微小,即使可能會失敗,他們仍然放手去做,讓自己成為改變的起點。
從自身做起,尋找到自己的獨特與品味。那是起步,改變,那是一種幸福,那更是一種影響。從物質到精神,一如書中所提:
物質文明終究有其極限,人類必須在失速運轉的資本主義黑洞中,冷卻下來,放慢下來,所謂「行到水窮處,做看雲起時」。物質欲望的盡頭,便是精神棄而存升的超越之處。
也許並非每個人都能體悟道物質文明的陷阱,然則對於精神生活的渴望,卻是難以抹滅的。也因此,若有志之士,若能深切地體悟到「閒」的精彩,並以此挑戰「忙」的科技,那麼或許就如同一盞時代的明燈,照亮不一樣的人生道路,那怕那不過只能影響一小群人,不也創造出獨有的價值。
銜接這樣的觀點,作者在最末一部份談及台灣的宗教,那是台灣的優勢,那不也是台灣的特色,作者如是說:
人心若只想追尋物質以求取滿足,根本是緣木求魚。只有心才能找到心,只有心才能對心說法、只有精神力量才能安頓人世的無常。宗教就像地表底層的伏流,綿延如縷、靜水深流,以柔韌剛強之姿,型塑出台灣獨特的精神面向。
以宗教為切入點,帶入精神生活的核心價值,更強化台灣的定位,就像是回過頭帶領讀者去看見這塊土地的美好。曾幾何時,我們在經濟的成長中找著迷失的自己,卻也在那樣的過程裡不知不覺地陷入物質文明的陷阱中。誠如作者藉由前烏拉圭總統穆希卡在聯合國永續發展大會上的演講,提醒著:「人們被迫賣命工作,只為了維繫這個『用完即丟』的社會,致使我們處在惡性循環當中。」
若說台灣當初因為把握時機趁勢而起,那麼不也可以嘗試在目前所處的危機中,重新找尋己身的獨有,創造不一樣的價值。同樣地,若說因應人才的需求,這些年台灣教育走向大量人才複製的模式,也因此踩穩了知識普及的角度,那麼不也可以藉由時代快速變遷的挑戰,重新檢視更深的文化涵養。不管為何,改變的第一步,都從回望己身開始。只要願意跨出第一步,那是希望,也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