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5/02/11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神話上的美麗.第二部份

B 靜靜地聽著 A 說完一大段話,看著 A 喝了一口水後卻沒有再說下去。

B︰故事這就結束了?

A︰我的朋友,我只是在想我該怎樣繼續說下去。

B︰這不是很容易的事嗎?你需要把你記得的東西說出來就可以。

A︰這大概和這個神話本身的編寫方式有關,它不是一個線性的故事,而且由很多雜亂的片段拼湊而成,我們的學者花了很多時間把不同來源的神話片段整理在一起。他們在東部尋找仍存在的口述神話傳統,在西部尋找被寫下來的片段,到遠方找到被翻譯的部份,再和不同語言的翻譯交叉比對。即使如此,整理出來的神話也不是一個線性的故事,它是發散的,它沒有一個明顯的主線,整理後的內容有不少不可理解之處,還有互相矛盾的地方。

B︰這還挺混亂的,不如你就挑一些你印象深刻的部份說說。

A︰或者讓我覆述那段詩人與國王的對話。

B︰甚麼詩人與國王,他們與之前你提到的那個瘋癲流浪者有關?

A︰有關的。被整理的神話片段中,得到眾神遺落人間寶石的眾人裏面,有一些人成為了詩人,有一些人成為了城邦的國王,在我的印象中,有一個片段是關於其中一個詩人和其中一個國王的對話。

B︰那你就說說你所記得的這些部份。希望我不會再打斷你,有時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打斷的沖動,但我受過現代性理性邏輯的訓練,這令我很難靜靜的聽一些異想天開的神話故事而不加評論。

A︰在那個我記得的神話片段裏,有一個晚上,年邁的城邦國王離開了他的城邦,國王沒有帶上任何人,他在城郊與他曾經的一位老朋友見面。


國王︰我們多久沒有見面了?老朋友。多少個十年過去了?

詩人︰沒想到你也變成這麼老了,看你這頭白髮,這和我印象中流滿朝氣與活力的年輕人似乎不是同一個人。

國王︰我們都老了。

詩人︰如果先知的定義就是能知道未來發生的事的人,那得到寶石的我們不是全部人都成為了先知,但我們在年少時就知道人皆有一死,所以某方面來說我們也是先知,不是麼?

國王︰你還是你,就愛說這種話,難怪你會走在詩人的路上不回頭,你本也可以成為一個立法者,一個統治者,一個國王的。

詩人︰看看,這才多久,你還是你,難怪你會走在統治者的路上不回頭。我在其他城邦都聽過你的威名,人們又說你多麼有智慧,王宮建得多麼的華美,他們說你是眾神寵愛的孩子。

國王︰你忍不住嘲笑我了。

詩人︰不敢,你可是國王陛下,還是眾神寵愛的孩子。

國王︰某程度上,我和你都是眾神寵愛的孩子。

詩人︰你要把這些寫進你城邦的歷史嗎?哦不,你城邦的學者已經在做這件事了,我曾經和你城邦的一位學者就這方面聊過天。

國王︰我作為一個立法者、統治者,我有責任,不全是我想要這樣做,而是人們需要這樣做,你知道的,人們需要秩序的神聖來源。你能理解我嗎?而我也問心無愧,我將編織的歷史傳統有其真實美麗所在。

詩人︰真有趣,再說下去我感覺我們會吵起來。

國王︰你說得沒錯,我無意和你吵架,我只是臨近死亡,想見一見昔日的老朋友,也有一些問題想要問你。

詩人︰你問吧。

國王︰你有見過那些流浪的老朋友嗎?

詩人︰見過,他們思維比我這個詩人更混亂,更不可捉摸,更沒有邏輯。

國王︰他們對你說甚麼?

詩人︰他們在說了很多我至今無法理解的話後,會勸告我,少寫詩,不要在一個城邦停留太久,還有讓我的學生低調一些。他們對你說了甚麼?

國王︰很多話,我也不全記得。我記得他們說我們的後代將彼此廝殺,我的華美王宮同時是華美的合葬之墓。

詩人︰聽上去真令人不快。

國王︰我怎覺得你有些幸災樂禍呢?他們對你也沒有說甚麼好話吧。

詩人︰那你怎樣對待他們呢?

國王︰我對他們說希望他們留下來,我會照顧好他們的生活。

詩人︰但你有條件,就和所有的統治者一樣。

國王︰我的條件是他們不能把他們對我說的東西說出去。

詩人︰你也會害怕?

國王︰我比很多人都更勇敢,我願意為我的城邦而死,因為我不害怕死亡的特質,有人稱我為英雄。甚至你的學生也為我寫過詩歌,說我的無畏將鑄造永恆的秩序。

詩人︰我哪個學生寫了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哦,我記得了,好像是我女兒,回頭我罰她零用錢。

國王︰你女兒寫的詩挺不錯的,她是一個好的詩人。

詩人︰你也有空閒看這些後輩不值一提的詩句?

國王︰我也會寫詩,我只是缺乏時間。

詩人︰你永遠缺乏時間。回到我剛才的問題,你也會害怕?

國王︰我會害怕,但確切來說不是我在害怕,而是我的城邦秩序在害怕。你能理解嗎?如同你作為詩人,詩是你的創造物,我作為立法者,城邦的秩序是我的創造物。我感受到城邦秩序的驚惧,你能感受到你的詩的旋律在驚惧嗎?

詩人沈默了一段時間,沒有回應。

國王︰在我們還年青力壯的時候,我們對我們流浪的老朋友的警告視為瘋癲,認為這些可憐的老朋友承受不住眾神的恩典,脆弱的靈魂被浩瀚所壓倒。但隨著歲數的增長,當我們看著我們的子女成長,看著我們的造物一步一步發展,我感覺到,我們流浪的朋友並不完全的瘋狂,他們也是被眾神祝福的孩子,他們看到了一些我們在年青時意識不到的事情。

詩人︰你一直不相信有先知的存在,還抨擊我寫先知的詩句,說我美化了諸多欺世盜名者。你這是在忏悔嗎?

國王︰不,我至今也不相信有先知的存在,我不知道如何解釋清楚,但你也不用我解釋,因為你明顯知道我說的是甚麼。或者我們不說先知,我們說有先見之明者。

詩人︰你一邊讓你的歷史學家寫自己是眾神的孩子,一邊說自己不相信先知。我們年青時都覺得你的思維比我們多數人都清晰,但你年老卻說出如此混亂的話。

國王︰你又在幸災樂禍,我們都這個年紀了,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惡趣味。

詩人︰我是一個喜劇詩人,國王陛下還能期待我做甚麼呢?這是我的本職。

國王︰但你也是收到警告的人,你相信那些警告嗎?請你認真答我。

詩人沈默了一段時間,沒有回應。

國王︰你還記得我們當中,最瘋狂的人嗎?

詩人︰割舌頭的人?

國王︰是的,割舌頭的人。在我們得到眾神的寶石的那個原初時刻,我們多數人都陷入在迷醉狂喜之中,但有很少的一部份人,他們瘋了,他們割去了自己的舌頭。

詩人︰那個血腥詭異的畫面,令我們不少人冷靜下來,不是嗎?

國王︰我不久前見到了其中一個割舌頭的人。

詩人沈默,沒有回應。

國王︰不像一些國王,我在我的領土周圍並不需要護衛保護我,因為大部份的子民都敬愛我,或者這是上天對我辛勤勞作多年後的安慰。我有一天陷入了對城邦發展的苦惱沈思,我漫步在河邊,那處在那個時間一般沒有任何人在附近,那個晚上,我卻看到了一位當年自己割去舌頭的老朋友。

詩人靜靜地望著國王。

國王︰她對我在微笑,彷彿在說「你好,老朋友,我們又見面了」。在月光之下,我隱隱約約看著她真誠的笑容,那個畫面是如此的美麗,這種美麗與當年她血腥地割去自己舌頭的一幕是如此的不匹配,但同時又詭異的和諧,這多麼的矛盾,我無法理解。即使有天賦如你,恐怕也難以想到有甚麼詩句能形容其中的種種。

國王望向此時在天上的月光。


國王︰你猜她做了甚麼?她慢慢地彎下身,雙手合并,在河邊撈了一撈水,然後又開心地笑起來,她在嘗試撈起河中月光的倒影!

詩人像是受到甚麼巨大的驚嚇,身體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再也握不住自己的拐杖與詩集。那本詩集原意是在這次見老朋友最後一面時送出去的。

國王︰我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你能理解嗎?她那個充滿善意的動作,深深地驚嚇了我,我完全不知道為甚麼?我整個人都在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她對我沒有任何惡意,但她驚嚇到我靈魂的深處。

詩人蹲在地上,滿頭白髮,卻像個孩子抱起了頭。

國王︰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是怎回到正常的精神狀態的,我只記得我醒來後,下意識地摸了摸我一生在帶在身邊的神聖寶石。老朋友,你知道嗎?那個神話寶石消失了,它就那麼憑空消失了,好像它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神話上的美麗.第二部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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