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幻之鐵道：走訪高千穗線遺址，探索日本九州山區的時光痕跡
在這趟九州環島旅行出發之前，高中同學S正巧在前幾周才剛到訪過高千穗。問他有沒有去搭小火車，他恍然地問「竟然有小火車！」我這下才發現，如果不說說這條鐵道的故事，大概不久之後高千穗鐵道就會被人所遺忘吧。在這座位於山中的神話之鄉，過去曾有一條鐵道從高千穗直抵山下的延岡市，甚至曾經計畫要延伸到熊本。但如今，火車在鐵道上穿梭的身影卻已經成為幻影。這條鐵道究竟在哪裡？以下就跟著時光土場去尋找這條幻之鐵道吧！
高千穗鐵道在2005年因風災廢線之後，現由地方另組民營公司以小火車經營保存鐵道
幻之鐵道：高千穗線
這條曾經存在於地圖上的「高千穗線」鐵道東起延岡、西迄高千穗，全長正好為50公里。鐵道一路沿著宮崎縣北部最大的河川五瀨川而上，蓊鬱的森林與山間的水色，共築出車窗外的景致。雖然高千穗線只是一條支線鐵道，但其實最初的構想是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被提出的九州橫斷計畫：熊延鐵道。
「熊延鐵道」從名字上就能看出來是一條連絡熊本到延岡的鐵道路線。因應國防需求，熊延鐵道的構想早在甲午戰爭後被提出，並在大正、昭和年間分別從東西兩端開工。西側起點位在豐肥本線上的立野，在1928年通車至高森而成為高森線；東側起點位在日豐本線上的延岡，於1939年通車至日之影而成為日之影線。然而，高森到日之影之間需要翻越阿蘇火山的陷落火山口，地形複雜且工程經費受到二次大戰影響而未能付諸實現。直到1962年日本鐵道審議會通過日之影到高森的鐵道建設計畫，東段鐵道睽違33年終於再次延伸，火車於1972年到了有神話之鄉稱號的高千穗，路線名稱也隨之更名為「高千穗線」。
儘管連結高森線與高千穗線的工程持續推進，但高森隧道卻遇上嚴重的湧水事故，再加上日本國鐵虧損嚴重，高森線與高千穗線接連被列為赤字路線進行廢線檢討，進而導致高森到高千穗間的鐵道工程停工，東西兩段鐵道陸續轉由地方成立的第三部門接手。高千穗線在1989年由地方政府成立的高千穗鐵道株式會社接手之後，班次從一天7往返倍增為14往返，還陸續引進附大桌的沙龍車、可拆卸車窗的小火車等等用來招攬觀光客的車廂，展現出擺脫赤字路線汙名的希望。無奈高千穗鐵道在2005年遭遇颱風夾帶的洪水侵襲，第一、第二五瀨川橋被沖毀，沿線超過80處路基流失，初估復原經費高達26億日圓。高千穗鐵道因無法負擔修復費用而決定廢線，公司也走向解散。
小火車承載的鐵道記憶：高千穗天照鐵道
從高千穗公車總站往上坡走約600公尺來到高千穗市區的外圍，在跨線橋上就能看到舊高千穗鐵道終點的高千穗車站與遠方的車庫。雖然高千穗鐵道在2005年風災後決定廢線，但地方上不捨鐵道就此消失的人們聚集起來，成立民間公司希望能夠接手並恢復受災較輕微的槇峰到高千穗之間的鐵路運輸服務。然而，由於新公司募集的資金不足以負擔經營權及財產轉移所衍伸的租稅開銷，最終整段鐵道還是在2008年廢止營業許可。新公司也決定改變經營策略並更名為「高千穗天照鐵道」，協助地方政府管理舊鐵道公園的同時，也用小火車來維持鐵道的低度動態保存。
如今的高千穗車站成為鐵道公園的入口，販售著鐵道相關紀念品及入場券。入園的清潔費是每人100圓，但我推薦可以購買每人2500圓的套票，不但可以參觀園區內的高千穗鐵道資料館，也可以搭乘小火車。這天因為我到的時間比較早，在小火車開車之前，我便先來到鐵道資料館逛逛。資料館設在距離站房數百公尺遠的原高千穗鐵道車庫內，目前車庫內除了巡道車和等下要搭的小火車之外，還保存著過去高千穗鐵道旗下的兩輛柴油客車。遊客若事前預約的話，還可以實際操作這輛柴油客車在站內的軌道行駛。
高千穗車站全覽，路線盡頭就是無法再延伸的橫斷鐵道
資料館牆上依照時代順序展示著從日本國鐵時代以來，高千穗線過去行駛過的火車，車上乘客們的表情，這些記憶形成的往日鐵道風景。在展間底部的視聽空間播放著高千穗鐵道列車的前方展望影片，參觀者彷彿搭上了時光機回到那個熱鬧的車廂內。不過，風災後的殘破的景象卻將我拉回現實。美麗的風景都已成過往，那麼回不去的記憶就在夢中實現吧！資料館利用模型造景，除了重現高千穗線的四季風景，同時也做出了未曾完工的高森到高千穗間路線。工作人員親切地為我操作模型鐵道上的火車，一邊拿出高千穗鐵道的攝影集向我解說沿途具特色的風景和橋樑，讓我好像也跟著做了一趟橫斷鐵道旅行的美夢。
資料館內利用鐵道模型創造架空的橫斷鐵道世界
時間差不多，工作人員開著四人座的巡道車將我載回車站，準備搭乘來高千穗必搭的小火車「グランドスーパーカート」。グランドスーパーカート照字面直譯成中文的話是「豪華超級卡丁車」，不過本尊和賽車沒什麼關係。列車頭尾兩端分別由搭載2500cc柴油引擎的小型調車機牽引，中間夾著兩輛開放式的客車，旅程全長約5.1公里，來回大概需要半小時。這天的天氣不巧下著小雨，工作人員提醒乘客中途風很大、雨傘可能被吹飛，建議我們另外添購輕便雨衣穿上。穿好雨衣之後，小火車載著我和另外三名乘客準時從高千穗車站的月台出發，沿著鐵路下坡後進入214公尺的第二高千穗隧道。車上配備的裝飾燈隨即將燈光投射在隧道壁上，燈光照出的圖案不斷變換著色彩，搖搖晃晃地猶如走進時光隧道。
五彩繽紛的燈光點亮了黑暗的隧道
位於高千穗鐵橋橋頭的天岩戶車站，外觀保存相當完整
經過昨天去過的荒立神社旁的鐵路橋，小火車鑽入長489公尺第一高千穗隧道。駛出隧道不久後，我們經過了還保持著一座岸式月台原貌的天岩戶車站，逐漸接近這趟旅程重點的高千穗鐵橋。高千穗鐵橋是一座全長353公尺的鋼桁架橋，距離溪谷高達105公尺，號稱曾是全日本最高的鐵路橋梁。小火車司機在橋的西端停車，確認橋上風速許可後緩緩開上鐵橋，並在橋中央停下來，讓大家拍照留念。四周圍淨是毫無遮蔽的群山美景，只是下方的山谷高到有點可怕，但這時司機拿出器材施放泛著彩虹光澤的泡泡，在空中飛舞泡泡為畫面增添了不少夢幻氣氛。短暫停留數分鐘之後，小火車再由另一端的司機沿著最大坡度達千分之25的陡坡開回高千穗車站。
尋訪舊鐵橋：綱之瀨川橋、第三五瀨川橋
和親切的工作人員告別之後，下午我搭乘宮崎交通往延岡方向的公車下山，計畫中途順便去拜訪兩座已在2020年指定日本國重要文化財的鐵橋：綱之瀨川橋和第三五瀨川橋。然而，兩座鐵橋都位在二戰前就已通車的日之影線上，路線相較戰後通車的高千穗更加靠近谷底，闢建時間較晚的國道為了避免洪水也都走在比較高的地方，使得公路上的公車站都離這兩座舊鐵橋相當遙遠，只有綱之瀨川橋會有經由公路舊線的公車班次經過。考量公車班次之間的停留時間，我計畫從高千穗出發後先到槇峰拜訪綱之瀨川橋，接著再搭上山公車折返到舟之尾公車站，前往第三五瀨川橋。公車票就用前幾天事先在便利商店買好的宮崎交通一日券。
綱之瀨川橋位在舊高千穗鐵道槇峰車站東側，一下公車就能看到並行在公路邊的鋼筋混凝土拱橋。雖然鐵橋跨越的綱之瀨川只是五瀨川的一條支流，但由於鐵橋前後五瀨川河谷的腹地狹小，混凝土製成的拱橋橋墩直接坐落在裸露的河岸岩石上，前後足足有417.82公尺長。儘管現今混凝土橋非常常見，不過在鐵橋落成的1937年卻是相當先進的技術，可是比我所熟悉同樣有著混凝土拱外型的猴硐瑞三大橋還要古老呢。鄰近鐵橋的槇峰車站除了鐵軌和枕木已經被拆除之外，仍完整保存著站房和一座島式月台，月台上留著廢線前的時刻表，一旁的地藏也還插著鮮花供奉，感覺平時依舊有人來照顧這座沒有火車會來的車站。
高千穗鐵道槇峰車站至今站房與月台仍相當完整
我在鐵橋附近逛了50分鐘後，經由舊公路上山的公車也來了，我照計畫來到距離第三五瀨川橋最近的舟之尾公車站。公車站到鐵橋附近的一個叫做八戶的聚落要往河谷下方走大約兩公里，當地町役所配合高千穗=延岡公車的部分班次有開行接駁公車。（雖然司機有搖下車窗問我要不要上車，但因為一開始沒預料到有這條公車，不知道會被載去哪裡就拒絕了。事後發現才後悔。）想到拖著行李箱來回走6公里，最後還得走上坡回來公車站搭公車就覺得累人。反正公車站附近也沒有幾戶人家，下一班公車還是我要搭的班次，在這之前應該不會有人出沒在公車站，所以我就放心地先把行李箱藏在公車亭板凳後面以節省行李重量。
從公車站沿著村落道路到八戶聚落之後，舊高千穗鐵道的日向八戶車站立刻出現在眼前，木造站房和月台如同舊照片一般靜靜地待在原地。和槇峰車站一樣旁邊也供奉著一尊地藏，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座車站都有？
車站站房目前作為社區活動中心使用，剛才遇到的町營公車也在這裡設有站牌
當地將舊鐵道路基打造成自然步道，遊客可以從八戶觀音瀑布、日向八戶，一路走到吾味車站，往返大約4公里。從日向八戶車站往五瀨川上游方向出發，不到五分鐘就出現了舊鐵軌，接下來遊客可以一路走上第三五瀨川橋，抵達鐵橋旁的吾味車站。這裡除了大眾運輸交通不便，倒是一條相當適合一般人尋找和親近的舊鐵道步道。
從日向八戶車站輕鬆步行大約20分鐘，我終於來到了此行之前心心念念的第三五瀨川橋。第三五瀨川橋的橋墩是以混凝土構成的倒三角形，中段卻是使用紅色的鋼桁架，彎曲的路線跨越了星山大壩上游的河面，造型十分特殊。這座鐵橋在我腦海中的初次相遇是在學生時代買的第一本和日本鐵道有關的書籍《日本鐵道美景》，照片中的攝影者就站在圓弧形的公路桁架橋上，對著橋上的列車和眼前的吾味車站取景。然而，在這本書的眾多照片當中，唯有這張高千穗鐵道的照片是再也無法重現。但即便火車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仍然到達了這裡，親眼見證了前人所見過的鐵道美景，一股感動瞬間從心裡湧出。
和《日本鐵道美景》書上同樣的構圖，但火車不會再回來了
逛完鐵橋之後下山的公車也快來了，我循原路爬山爬回舟之尾公車站。本來想說今天的計畫一切都很完美的時候，往公車亭定睛一看......我的行李箱怎麼不見了！？日本的治安這麼好，附近又是人煙稀少的窮鄉僻壤，不可能被偷吧？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打轉幾圈後，我跑到公車站旁唯一的一戶人家按門鈴問問，應門的阿伯跟我說剛好町役所的職員開車在他家門前掉頭的時候看到行李箱，以為是遺失物就送到派出所去了。原來日本的治安不但很好，還是非常好到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的程度。
阿伯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好心地招呼我進屋內、泡一杯即食的濃湯給我暖身體，再幫我聯絡看看行李箱流浪到哪裡去了。最後終於聯絡到八戶派出所的警察，但因為警察還需要做紀錄的關係，再加上我接下來還要趕火車去宮崎，派出所警察就開巡邏車來接我回去做遺失物招領的文件（居然是在這種狀況下上日本的警車）。儘管警察已經盡量加快速度，但仍然沒趕上到延岡車站的公車。但沒想到，警察送我回公車站之後，幫我聯絡警察的阿伯已經準備好車子送我到延岡車站。
在和阿伯聊天的過程中，我表明自己是為了尋找高千穗鐵道的遺跡而來，阿伯也向我說自己年輕時捨棄就讀高千穗的高校，每天搭火車到延岡上學的往事。據他所說，當年搭火車單程就要大約一個小時，早上4點半就得起床吃早餐。但現在因為有高速公路的關係，阿伯開車大約半小時就送我到了延岡車站，甚至比原訂計畫還要早到，不禁讓我感概難怪高千穗鐵道會走入歷史。這次因為自己對日本治安的放心，給當地的人們添了這麼多麻煩，真的令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如果還有機會去高千穗的話，我想下次再帶一盒臺灣的鳳梨酥去登門道謝吧。
尋找幻之鐵道番外篇：變身酒窖的隧道
高千穗線雖然在通車至高千穗後中止繼續向熊本延伸的工程，但沿途有數座隧道與橋樑早已完工，這些等不到鐵道商轉的土木設施多數交還當地運用。這裡要推薦的未通車隧道是距離高千穗市區約3.7公里，現今販售著當地燒酒的休息站「トンネルの駅」。搭乘高千穗町的町營公車到坂之下站就能抵達。
隧道休息站外展示著顯眼的TR300形火車
トンネルの駅位在這條橫斷鐵道未成線的葛原隧道和第一坂之下隧道之間，在入口處就能看到高千穗鐵道過去使用的TR300型柴油客車，以及曾經牽引皇族御召列車的48647號蒸汽機車（與SL人吉本務8620形蒸汽機車、臺鐵CT150型同型）。休息站是由當地的製酒廠神樂酒造經營，店內也販售著自產各種風味的燒酒。由於隧道內的環境溫溼度穩定，神樂酒造便將葛原隧道轉作為酒窖使用，讓燒酒增添了鐵道歷史元素。原本我以為這處休息站是只有鐵道迷才會知道的私房景點，但沒想到在我挑選帶回去的伴手禮的時候，旁邊來了一家講繁體中文的遊客。真沒想到連這麼偏僻的地方都能看到臺灣人！
順帶一提，除了這座休息站展示著高千穗鐵道的舊車，位在日之影町的舊日之影溫泉車站也放了兩輛柴油客車，聽說甚至還被改造成有溫泉的火車旅館。可惜這次因為時間的關係，無法去體驗看看住在火車裡面的感覺。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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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訪時間：2025.1.
完稿時間：202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