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時,是的,就在剛才,三三走進客廳時,眼前這一幕讓她差點沒把昨晚吃的咖哩烏冬吐出來。
泡沫漂浮在一杯啤酒上,怎麼看都像是一層令人作嘔的飲料。底下那些黃色的液體黃得有些刺眼,帶著一絲不健康的氣息。三三皺了皺眉,心想這東西要是喝下去,大概會被嗆得很。
看真一點,它不是一杯啤酒。白色馬桶蓋的附近是被灑開的尿液,像是某種無聲的挑釁。她越想越生氣,路邊的野狗也會在乾草上小解。誰一大早這麽噁心?
三三想她會找出兇手來。
看了看地上的四濺的尿跡,她掌握一些線索——可以確定,嫌疑人是一名男性。
接下來,她需要更多的證詞。
—、三三母親的供詞
「我知道那老頭子總是很噁心。」
三三望著女士,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扶了扶她那副掛在圓臉上的紫色眼鏡。嘴角的痣隨著她的話語微微抖動。看起來起來十分凝重。
「他早上的口腔臭得很,混合了些咖啡與坑渠的污水味。大慨有時臭得我無法直視他的雙眼,無法與他對話。」
認為自己會單身一輩子的三三總想不明白:
「你為什麼會愛上他?」她托著頭問。
「我說了很多遍了,那時我差點成為首富兒子的老婆了。要不是你老爸幸運,大慨不會遇上我。」
三三翻了個白眼,女士似乎沒回答問題。
她決定把話題拉回正軌。
「好的許女士,二月十四日,即今天的早上七時正,你在做甚麼?」
「我在做甚麼?……嗯,我想一下。嗯⋯⋯我那時正在睡覺吧。唉,你有點太多問題。不說了,我要弄個炒蛋多士了。」
女士小屁股搖擺似的,一顛一顛地走到廚房裹去。
二、三三弟弟的供詞
三三走進弟弟的房間,裡面一片狼藉。房裏混雜了薯片的味道,地上是一堆濕潤揉皺的紙巾。
桌上放著一本月曆,上面清晰地標著:2月14日,星期五。
三三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犯傻了——今天是平日,弟弟早就去上學了。
她打了自己的頭一下,心諳:又少一個證人。
三、三三本人的供詞
三三站在房間的鏡子前,努力回想起今早的時間線。
凌晨四時,怕黑的她打開了床頭的燈,結果一隻蜜蜂溜進了房間。她嚇得跑出房,被她吵醒的老頭子拿著吸塵器把蜜蜂吸走。
那一刻,三三感覺她的光頭老爸很偉大。
過後,三三還洗了手。
晚間,只有遠處傳來的巨輪聲和母親熟睡的鼻鼾聲。
在既甜蜜又安穩的晚上,那時,馬桶裡還未有那杯啤酒的。
在帶粉色的暖陽走上蒼穹,飛鳥第一次鳴叫後,三三確信自己在七時聽到了老頭子的吐痰聲。
這讓他的嫌點更重了。
四、揭發兇手
老頭子送弟弟上學後回來了。他打開了門。
手裡拿著一束粉色的鮮花。
女士在桌上放了碟炒蛋多士,顯然是為他準備的。
三三想起月暦上的日期,這才發現今天是情人節。
但不論日子如何,家裡似乎總是瀰漫鮮花的味道。花瓣散落在每個角落。
「老婆,我買了束花給你呀。」光頭老爸說。
「嘩,真的嗎,好漂亮呀。你快點吃炒蛋多士吧。」
三三看着眼前的兩人甜蜜溫馨,炒蛋的蛋液在他們的照耀下光閃閃的,她的思緒陷進了炒蛋的旋渦中……
那件正調查案件。查出兇手後又如何呢?
三三忽覺很納悶,一切都很無趣呀。
她走到馬桶前,低頭看了一眼。啤酒上的綿密的氣泡,似乎都漸漸消失了。
有些尿意的她,突然想按下冲水器。
她想,在漩渦中,水底的泡沫與黃色的液體徹底的融合在一起,像是攪拌著某種無形的配方——例如老頭子不會再長出來的黑髮、他曾無異味的口腔、他那不回頭的年華……
好像有人都會默默撿起三三在早上丟在桌上的香蕉皮,清理她卡在吸水器裡那束捲曲的髮絲,把她遺留的原珠筆放回原位。
也有人總是為女士煮上她最喜歡吃的五分熟牛排、買上女士最愛的白玫瑰、擔心女士過胖而吃掉她碗中的肉塊。
她總是看日本的《孤獨的美食家》節目,上班族總喜歡喝上幾瓶啤酒。對他們來說一瓶啤酒,可斷愁膓,可忘生活的苦。
但勸他們別喝的人可總帶半點愛意的。
好吧。啤酒徹底沖走了。
三三倒掉的啤酒從液體終消失變成了無形的。
「三三,你肯出去來了嗎,是掉進馬桶裏嗎?」女士從大廳中大喊。
她幻想到女士與光頭老爸在飯桌坐在等自己的畫面。
這可能是三三為何倒掉的原因吧,似是困在吸麈器裏的蜜峰,似是桌上的炒蛋多士。
被他們一嚼的多士在一瞬化成了空氣。被三三倒掉的啤酒在一瞬失去了形狀。
「愛 」,似是無形,一切總藏在長久而平淡的茶米油鹽中。
今天是情人節。但他們都不說一句「我愛你」。
在沒有形狀的愛裏,都沒有點、線、面、體。
人們也都不計較些什麼。
情人節快樂。
三三願每天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