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我都會參與由日本學者主辦的線上聚會,從前輩們的經驗分享與跨界對談中,總能獲得如醍醐灌頂般的啟發。近期,我不斷反思一個看似結構性卻鮮少被質疑的問題——1981年(民國70年)文建會(今文化部)為何自臺灣省教育廳獨立?這場制度重組的深遠影響,至今仍形塑著臺灣的文化治理邏輯。令人遺憾的是,儘管臺灣擁有逾百年的運動史,從日治時期的學校體育與棒球文化,到戰後積極參與亞運、奧運等國際賽事,文化機構卻極少參與國際賽事的策展與敘事。這是一種文化的缺席,也凸顯出臺灣長期以來文化與體育政策之間的結構性割裂。
巴黎奧運:一場文化的全城動員
2024年,巴黎策動的「文化奧運」(Olympiade Culturelle)不僅是奧運會的延伸,更是一次國家的文化論述。巴黎裝飾藝術博物館推出《運動與時尚》特展,解構體育服飾與時尚的交織歷史;奧賽美術館則以身體為主題重新詮釋印象派畫作;城市街頭也設置大量體育裝置藝術與沉浸式劇場。從太下老師分享在巴黎舉辦奧運期間,各地方博物館、美術館,不論公立或私立,企業財團或畫廊,每一場館皆展示和運動賽事有關的展覽,郵政博物館甚至展出以各項運動為主的展覽。這樣的舉措不但可使文化場館取得新觀眾,也讓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變成故事的節點與審美感知的舞臺。
制度斷裂:從文建會到文化部的結構性遺漏
然而,臺灣卻難以看到相似的文化參與場景。即便擁有像2017臺北世大運這樣的大型賽事,2024年臺灣的棒球隊拿到世界冠軍,以及到最近的雙北世壯運,也都未能留下鮮明的文化記憶點。追根究柢,與1981年文建會自臺灣省教育廳獨立之歷史斷裂不無關係。文建會聚焦於文化資產、文學藝術、社區營造等傳統文化範疇,體育則被留在教育體系內,由體育司(今體育署)管理。這種治理體系的分割,使「體育文化」被排除在文化治理之外。相對於英法日等國,能將「運動身體」「奧林匹克美學」「全民參與」等主題融入文化政策,臺灣的體育文化始終缺乏制度支撐,也因此未能形成一種具歷史深度與社會感知的敘事方式。
運動史何以成為文化缺席?
事實上,臺灣的運動史並不薄弱。從日治時期的學校體操競技、棒球發展,到戰後各級學運與國際賽事的參與,都是高度政治性與文化性的事件。只是,這些記憶多停留在體育場、報紙與個人記憶中,從未成為展覽、劇場或視覺藝術的主題。在沒有文化機構主動承接這類題材的情況下,運動只能繼續在競技與新聞框架中輪迴,而無法轉譯為集體文化記憶。
城市行銷不只是硬體建設,更是文化敘事
國際賽事往往被誤以為是體育場館與交通建設的工程,實則更關鍵的是「文化化的城市行銷」:如何透過展覽、故事、影像與公共參與,把城市的身份講述給全世界。巴塞隆納奧運之後,城市品牌轉型為文化首都;倫敦2012年強調多元包容與後殖民社會;而巴黎2024則進一步加入永續與民主參與的論述。
雙北世壯運:可見的文化嘗試,仍待深化
2025年5月,雙北共同主辦的「世界壯年運動會」(World Masters Games)為臺灣城市行銷與文化治理帶來一線曙光。主辦單位規劃了涵蓋十大主題的68場文化遊程,包括北投溫泉歷史導覽、貓空指南宮參訪、故宮巡禮與地方美術展演,並選定新北市美術館作為閉幕典禮場地,營造體育與文化融合的象徵場域。這一系列規劃顯示,城市已意識到文化活動的重要性,並試圖將運動轉化為深度旅遊與地方記憶。但相較巴黎的全城美學策劃、博物館、美術館策展整合與國際合作,雙北仍多停留在周邊活動與導覽層次,尚未讓文化機構主動策動與詮釋「運動作為文化」的潛力。
當臺灣正積極推動地方創生與城市品牌化時,此刻正是重新檢視「體育文化」何以長期被排除於文化治理之外的時機。如果制度無法跨越藩籬,讓體育進入文化場域,展覽與博物館、美術館將無法張開雙臂擁抱國際賽事,而這些運動文化,也將無法成為城市永續記憶與集體文化資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