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早交卷就是有種神奇魔力：好似，提交試卷的剎那，全世界都崇拜你。
坐在悲慘、半白的考卷前，那群面容慘澹的考生，打從心底，膜拜提早交卷、驕傲的你。
提早交卷象徵無限希望，彷彿渾身散發萬丈光芒，似連監考老師都被你的自信折服。踏出教室的瞬間，連外頭清新的空氣都為我的「完全勝利」興喜；鳥兒巧囀，歌詠卓越戰果。
離開試場，帶著一股自傲，我故意繞回後門，打窗外往前門走去；羨煞裡頭還在掙扎的考生，以及閒得發慌的監考人員。
我則優雅地迎向外頭的「海闊天空。」
回首高中時代，期中、期末考試往往安排在短短兩天之內；塞滿九門或十門課的考試。
每科目只有一小時能作答；考生只能和時間賽跑，對腦袋施壓；精神緊繃，全神貫注作答。
結束一科後，緊接著，又是下一門截然不同的科目：展開下一小時的拉鋸戰。
自認不是特別會考試的人。試前如不比他人更賣力備考、考試當天若沒全力以赴應試，篤定拿到一、兩科的「不及格。」
維持「較擅長科目成績堪看、不擅長的科目低空飛過，」這種高度消磨精力、腦力、青春年華的煎熬持續幾個寒暑。
儘管耗盡青春、逼迫自己勤奮向學，雖順利考進「令父母驕傲的名校，」其實也只不過憑吊車尾考上較冷門的科系。
實在也稱不上是什麼光彩的成就。
當初，為了考試，搞得自己苦不堪言。時光恍惚而逝，如今竟能享受如此悠閒。
眼前，兩排慵懶的行道樹隨風搖曳。樹梢間，鳥兒打個哆嗦，放棄興高采烈的鳴叫，縮回溫暖的巢，與伴侶互取慰藉。
而我？依舊如此，「獨身」一人，漫步在緊鄰學校的河堤步道上，看無精打采的河流緩緩流經橋下。
河中的沙洲停佇幾隻小白鷺、夜鷺，隨性啄食早已喪失求生意志的魚兒──
魚群倒是挺能享受生命最後一刻清閒，任憑鳥兒在旁伺機而動，捐棄俗世的庸擾，悠然自得。
從河堤上望過去，學校這一側已不安分地鼓譟起來；顯然接近下課時間。
已有不少人，搶在鐘響前，搶收這種「提早交卷」的氛圍。然而，不懂得享受的人，仍顯得匆匆忙忙的，無法真正浸淫其中。
有一奪出考場，就低頭忙著背誦下一堂考試內容的學生。這些同學，就我看來，簡直暴殄天物。
當然，不得不承認，有些人非常接近「雅士」的水準。有三五成群，無所不聊的閒人，看起來早已完成所有學科的測驗，準備回家，或回宿舍。
卻也不乏無法充分享受期末考完，至長假開始前，這段短促韶光的悲慘人士。
例如，身背大大小小行囊，準備返鄉的苦行者；垂頭喪氣、意志消沉的敗者；悵然若失的完美主義者；埋怨考題刁鑽的抱怨者；雍容接受重修命運的延畢生。
以及，等同灑脫，反覆在大一必修課慘遭血洗，仍堅信「重修就好」的偽大一生。
後兩者，坦率接受明年再見教授一面的義士，在一片愁雲慘霧中，似乎能挽留一點「提早交卷」所剩無幾的希望殘光。
不只有學生庸碌奔波，教職員也出沒。
兼顧兩邊考場而奔走的老師；忙碌於期末總清算的教授；準備放假，但被研究生纏著不放的指導教授。
亦有並非擔任教職的工作人員。在角落靜靜掃落葉的工友；趁期末、校園即將變得空蕩蕩，進行維修工程的外包廠商；因應返鄉需求，疏通郵寄、託運包裹的快遞車；還有，買杯咖啡為下午工作準備的行政職員。這些工作人員並未因即將放假而閒下來。
另有像我一樣享受清閒的人們。
從容地欣賞美景，當期末考沒有自己事似的，四處遊蕩的老師；或是，蜷曲在河堤階梯下抽煙，虛度餘日的非學生；最後，點綴上無所事事，在河堤步道上散步的退休人士。
形形色色的人們豐富了校園生態。
觀察這座生態豐富的「學術森林，」幾乎會忘卻四年來的大學生涯多麼糟糕透頂──
尤其稍早應考時，面對試卷上艱澀難懂的試題；不知從何下筆，只能瞪著空白處，茫然無助──
待在戶外「觀察生態」顯然有趣許多。
厭倦了對人的關注，轉而享受徐風輕拂──略帶舒爽涼意，如溫柔的唇，輕吻臉頰。這是鮮少有閒情逸致閒逛的人難得的體驗。
佐和煦的暖陽放送宜人暖意；景觀樹遮掩多餘的光線，在地面投影出破碎的淡灰色地毯；樹蔭形成的毯子上頭躺了一條黑狗：「小黑」閉目、側躺，嘴角微微上揚，似正在作一場美好的白日夢。
要能像它這般享受「狗」生，就此「捐棄人性，」似乎不吃虧。
要不，起碼像河中沙洲的水鳥一樣逍遙。
又或者，乾脆想像自己是條自在優游的魚：縱身躍入河裡，任水流將自己沖到不知何處，或許也挺快意……
或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