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做為一個人認識世界的基礎,勢必要先學會語言,再以語言指認、命名他者,藉此認識,用手指物或以形作圖還是過於不足。一個人的自我認同、生活習慣、文化、宗教也是由此認識而來,從這方面來看,約亞夫拒說母語,就有著想要徹底刨根的決心。這種決心,關於約亞夫何等厭惡他的母國,厭惡地不能說她的語言。
但出走到法國巴黎的約亞夫,也不能說活得快活,他先是被扒光,馬上又被救了他的法國情侶認出他的種族身分(猶太割禮傳統)。而想要在法國活下去,他只能運用他唯二擁有的東西:他的故事、他的身體。所以他怪異的用著外國語(法語)述說本土故事(以色列);並且不斷展示他帶著猶太標記的身體。這種以獵奇換取空間的外來客生存辦法,許多電影都已觸及過,年初在台灣上映的《沒有煙硝的愛情》就是一例,只是這對極度厭惡母國的約亞夫來說,不免是過於撕扯身心的一件事。片中關鍵的一幕是,當約亞夫開口向艾米勒要回故事,艾米勒答應了,卻說出「慷慨是有極限的」這種話,這是艾米勒的傲慢,他竟然認為約亞夫給他說故事或他給約亞夫金錢是出於慷慨。從來沒有慷慨,只有利益交換。
那對法國情侶也是有趣的觀察對象,他們明顯對約亞夫起了競爭關係,艾米勒是一開始就對約亞夫頻頻拋媚眼,卡洛琳也後來居上。中間艾米勒曾向約亞夫告發說卡洛琳「人盡可夫」,這是艾米勒在出陰招,要約亞夫提防「隨便」的法國女人,對她有反感。這種競爭關係有時候會讓人忘記艾米勒跟卡洛琳是情侶,因此更複雜可觀。後來他們一個要到約亞夫的過去(故事);一個要到他的肉體,這裡沒有明確的劃分,但基本上是這樣。只是這種複雜的三人關係畢竟不能長久,當要把某人排除的時候,約亞夫的特殊身份很自然地成了標靶,艾米勒跟卡洛琳則回歸原本平靜的生活。
本片的敘事相當斷裂、攝影風格也突兀,這是要模仿約亞夫心中的焦躁、不適應感,如同觀看這部片的觀眾可能會有的感受,這是一等一的藝術技法,直接讓電影主題成為風格,不用說太多話。台灣作為電影市場長期被好萊塢獨佔的國家,如果不是有意識地去重新調適,一般觀眾是沒辦法看《出走巴黎》這類片的,這已經是一種文化殖民的問題了。這跟強迫外國難民學唱法國國歌以便申請居留是一樣的。全面開放電影市場以便加入WTO?是不是很像。
有些人急著想用大家都聽得懂的語言把故事傳遞出去,這沒什麼不好,卻沒意識到大家都聽得懂的語言是怎麼建構出來的,如果這個建構本身就帶著不公平呢?《出走巴黎》的導演那達夫拉匹就是選擇用自己的語言講述自己族群的故事,值得我們為他喝采。試想有一天,你說著自己的語言卻沒人聽得懂,你只能以敵人的語言來做溝通,你願意嗎?
另外提一個趣事,本片導演那達夫拉匹曾在4年前憑他的第二部劇情長片《吾愛吾詩》獲得台北電影節「國際新導演競賽」最佳影片大獎,當時他本人也來過台灣。《出走巴黎》中就有一個台灣角色,這是導演獻給同樣在身份認同上極其困惑的台灣人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