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經蜿蜒的小路,鸞山距離台東市開車不過三十分鐘,地景、聲景甚至是空氣中的氣味都明顯與城市不同,樹木盤根錯節的交纏,蕨類、苔蘚點綴其中,一位友善農業專家,人稱「何班長」的何介臣就居住在此。
何班長來自高雄岡山的養蜂人家,30多年前因為崇尚自然農法而來到台東生活,在當時基礎建設還很匱乏的鸞山買下一塊地,成為早期投入的自然農法實踐者。一身薄襯衫加上紳士帽,何班長既純樸又溫文儒雅的氣質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很難想像眼前這位老紳士當時是懷抱著怎樣對土地的熱愛,始終如一地堅持到今天。當食安議題受到台灣人重視,社會大眾的目光漸漸轉向了友善農業,何班長看見了這個產業發展的機會,期盼能凝聚更多志同道合的夥伴和資源,讓友善農業的價值能夠被更多人認識,「如果我們可以在台東建立一個成功的典範,其他地區也會樂意複製這個模式,友善土地的價值就可以遍地開花了!」
探索林下經濟的新可能
何班長擁有豐富的農業經驗,除了持續輔導友善耕作技術的眉角外,何班長深知一級產業的付出與收穫往往不成比例,因此他透過自有的加工廠,協助農民在地加工,提高產品價值,同時成立
089快樂農場在台東市辦活動、市集,走出自己通路,增加友善小農的曝光。
他所居住的鸞山擁有豐富的林業資源,特別是保存完整的楠榕混生林帶,在1991年政府宣布全面禁伐天然林之後,台灣林業的發展面臨到極大的轉型,人們思考著如何在保護森林的前提下發展出其他經濟利用的可能。著名的鸞山森林文化博物館,發展出綜合生態保育、文化體驗的特色導覽行程,短短八年便有18萬的參觀人次,翻轉了人們過去對永續的自然產業只能停留在一級產業的想像框架。從林下經濟衍伸出來的其他潛在產品還有椴木香菇、精油、養蜂、工藝品等,仔細盤點之後會發現延伸的可能遠比想像要豐富多元。
何班長認為唯有專家學者和在地農友合作才有機會開創出林下產業的新局。專家學者飽覽國內外的相關案例,他們通常可以提出不同的觀點和有遠見的策略,為在地的農友帶來創新的思維。然而在地居民則是「落地」的關鍵執行者,他們能預知執行的過程中會遇到的困難,或者什麼才是可行的作法,。專家學者與在地農友應該彼此陪伴學習,而非由任何一方主宰,充份的信任是這個產業推展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也才能夠激盪出既有遠見又接地氣的好方法。此外,何班長也期盼政府能適度的修正相關法令,讓民間能夠有更多揮灑的空間,「如果政府一方面想透過產業升級提高產品的附加價值以改善農友收入,但另一方面卻限制土地使用禁止成立加工廠,又或者政府希望發展生態導覽,但卻禁止在鄰近土地蓋廁所,這不是讓有心發展產業的夥伴很為難嗎?」何班長衷心希望政府在鼓勵產業六級化之餘,可以進一步思考什麼樣的配套措施既可以加速發展又不違背永續生態的本質,讓民間的夥伴不再孤軍奮戰,我們需要一起改變
一場社區價值的復興運動
社區是實踐產業的場域,然而當今的社區功能往往是斷點且破碎的,也許是因為資源的稀缺,又或者缺少合作的平台,當居民覺得「顧自己」都來不及了,自然較少會思考公共的利益。以生態導覽為例,「一個生態旅遊的成功要感謝的不僅僅是大自然的賜予,也感謝社區夥伴的包容,畢竟遊客除了為地方帶來收入外,多少也為整個社區帶來嘈雜、擁擠的負面效應。」何班長認為社區應存在一個回應機制,讓獲益方有機會能夠回饋社區,不論是老人的照顧、孩子教育或者環境的維護,「大家雖然都在為各自的生活努力,但每個人只要付出一點點就能提升社區整體的生活品質,這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嗎?」
重建社區價值的過程中,何班長不諱言地表示一切困難重重,初期要讓居民們將目光從自身轉移到公共領域非常不容易,先透過意見領袖的力量凝聚居民,讓他們聚焦出共同的生活理想之後才有機會在個人利益上妥協,必須先打破個人與公共利益之間的界線之後,一場社區價值的復興運動才算正式展開。
然而人心的整合需要方法,「合作社」是一個實踐社區價值的有效機制,根據國際合作社聯盟確立的七大合作原則:(1)自願與公開的社員制(2)社員的民主管理(3)社員的經濟參與(4)自治與自立(5)教育、訓練與宣導(6)社間合作(7)關懷社區社會。合作社除了讓過去只能被主宰價格和收入的一級生產者得到更多參與的機會,透過社區內的互相合作達到整體的經濟自主,合作社也強調多元社會價值,包含對環境、社區、文化的責任。
「人和教育」是合作社成功的關鍵。關於「人」,何班長認為首先要找到一群真正理念相同的夥伴,彼此有一定價值的交集並互相包容,在強調參與和民主的架構下,溝通成本才不至於太大。關於「教育」,合作社學者季特(Charles Gide)曾說:「合作社是一群人,藉由企業經營的方法,為了追求共同的經濟、社會、教育的目標,而成立的組織」,何班長分享到,許多社員夥伴沒有經營組織的經驗,在人事管理上過於嚴格、缺乏同理,因此難以為組織留下合適的人才,然而企業經營的方法日新月異,要即時給予適合的教育讓社員們有機會學習,並找出與時代同步又能夠應地制宜的經營策略相當不容易,「如果年輕人能回來就好了!」何班長發現這群在地農民的專長和年輕人有其互補之處,合作社就是兩者大展身手的舞台。
為年輕人空出一個回家的位子
大家對青年返鄉的「青年」的想像是什麼呢?這一群青年比他們的父母更重視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工作之餘,他們也追求自在、有樂趣的生活,如果長輩們用過去犧牲奉獻的標準要求年輕人回鄉務農,恐怕難以解決農村人口老化的問題。「所以我們要做出一個示範,合作社可以協助輔導農業基礎的建設與知識,讓年輕人發現做友善農業沒有想像中困苦,整體的生活品質還不比台北差呢!」聽到何班長的想法,我心裡突然閃過長照產業的困境,它和友善農業一樣是勞心勞力但高社會價值的事業,我們很難要求青年成為24小時的看護一如我們很難讓他們孤獨的面對友善農業的艱辛,但如果能夠將一件很艱難的程序切分成更小的單位,讓各個世代貢獻他們特有的專長,也提供年輕人參與其中的機會,保留他們繼續成長、自在生活的空間,就像我們對待作物那樣,相信每個角色都能自然展露他們原有的價值和魅力。
友善是一種生活態度
我們好奇何班長心中那個友善農業的夢想是什麼?他悠悠的說:「希望有一天台東可以成為一個有機縣,台灣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有機島呀!」聊起了心中對土地的理想,何班長眼神閃爍著光芒,我們不知不覺也被他的熱情感染,心裡跟著雀躍了起來。近年台東友善耕作認證的土地面積每年約增加100至200公頃,彷彿攻城掠地一般,整體農業發展正朝他心中的理想靠近。然而他最擔心的是自己年歲已大,期盼能找到一個相同理念的接班人延續他的夢想,我想這也是為什麼何班長期待返鄉青農的原因吧!
「你知道嗎?友善農業不只是一個產業,還是一種生活態度呀!」這句話巧妙地萃取出何班長和他的夥伴們多年來在農業領域奮鬥的精華。這群「友善」的人們總是懷抱這樣樂觀的態度面對眼前的困難。即便面對再多的未知和挫折,他們仍堅定地站在土地的最前線繼續為理想耕耘,如果你也為此感動,想和這樣發著光的人站在一起,不如回鄉,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