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退回五年前也無妨。是在小貓來的時候。
阿公說貓沒有來也不會覺得無趣,因為還有很多事情等著要做……。我沒接著問,知道阿公原本就不是一個喜歡動物的人;可我心裡猜著,他每天一早開門一定還是會想著那小貓會不會在門口迎接,會不會沒開門就聽見熟悉的喵喵叫聲。開門沒見到、開門沒見到、開門沒見到、開門沒見到……。才必須把自己拉回不喜歡貓的生活裡面,要真的覺得小貓不回家了,阿公應該會把她的碗收起來,不需要再敲響鐵碗叫她吃飯;也不必為了碗裡面的飼料被螞蟻吃的問題而煩惱。畢竟是一隻不會抓老鼠的貓。
「好像跟老鼠們說好了一樣!」阿公這樣說過。
但老鼠應該不是很守信用,小貓沒打算侵擾老鼠們的生活,但老鼠們會偷吃小貓的飼料。阿公做過一個實驗,睡覺之前在貓碗裡面放十顆飼料,隔天一早起來發現貓碗打翻了,裡面的十個飼料也消失無蹤了。那天晚上以後,貓碗有了固定的位置,一個奸詐老鼠到不了的地方。
阿公或許真的不是一個喜歡貓的人。有一年暑假在家,這隻小貓還沒來,卻來了一隻怯生生的小黃貓,生活無趣,所以我想認識她。好幾天給她食物,一天比一天靠近她。那個暑假的目標之一就是摸到這隻小貓,一點一點接近著。我也會跟阿公聊聊目前的進度。
「貓都很臭屁,不會給你摸的啦!」阿公這樣說著。
這隻小黃貓就持續在屋子前後晃著,吃飯時間就會到廚房外面徘徊,我會蹲低身子,把給她的食物在她眼前放下,四目相對,讓她知道我並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日復一日,我的手越伸越長,她似乎也漸漸感受我的誠意,沒當初那樣膽怯、沒當初那樣畏縮。一天下午,她躲在樹下睡午覺,我慢慢走到她面前,她醒了,睡眼惺忪看著我慢慢向前走,為了減低我的壓迫感,壓低了身子。沒跑開。對看了一陣子,她還是睡眼迷濛,我慢慢伸出手,迷濛的眼神似乎已經準備讓我摸摸她的額頭。我伸長了手指一格一格的往前伸,時間的刻度好像也發出「喀、喀、喀……。」那樣響著。我感覺到午後的太陽照在我背上,實在選錯位置了,要知道伸個手竟似長期抗戰,該蹲在一旁的樹蔭下;這下好了,她在樹蔭下瞇著眼睛看著我曬太陽做傻事。
「這家伙伸手做什麼?也沒食物給我,在那兒曬太陽。跟傻瓜一樣!」她瞇著眼,打了個哈欠說著。
時間恢復流動是在一塊木頭飛過來的時候。下一秒鐘我看見阿公站在一旁哈哈大笑,大概是笑著我受到驚嚇的表情,我根本來不及看見驚慌失措的小黃貓。
「貓都很臭屁,不會給你摸的啦!」阿公又這樣說著。
來了一隻奇怪的貓。長得不奇怪,個性卻很奇怪。素昧平生,一見面就喵叫著走過來,要我不閃開的話一定會在我腿上蹭著。看到我往旁邊一閃,黑白相間的毛茸茸脖子撲了個空,看著我貓叫了兩聲,便坐在地上理起毛了。看起來真好吃,像個小孩舔著蛋糕的空盤,仔仔細細、安安靜靜的舔了好一陣子,我在一旁也看了一陣子。一點不害臊的就側躺在地上了。沒想摸他,貓不該這樣的,該臭屁一點、孤獨一點、該瞇著眼睛想著別人都是傻蛋。我面前的這小傢伙就這樣賴下了。
我覺得小貓來的有點晚。在我小時候附近有一間工廠,不知道生產什麼的工廠,會發出滿大聲的金屬撞擊聲,有規律的撞擊聲。我曾經以為是一個打鐵的工廠,不發出聲音了,我也沒辦法把他誤認成其他類型的工廠了。只是這家工廠到下午的時候,是吃過午餐的午睡時間,總會傳出一首音樂,小時候聽不出是什麼歌曲,只覺得是一首所謂「搖滾」的歌;大了點,多聽了幾首歌之後也認識了這首,在我童稚時代,在那個下午會在田間亂跑的年代,在那個下午陽光感覺特別灼亮的年代……。〈I'm a little bit country〉就一直縈繞在我心裡,聽到這首歌就想到那個連陽光聞起來都有味道的童年,陽光穿過樹葉與屋簷的間隙透到地上,阿公會坐在廊下椅子上打盹,不在意下午的涼風,似乎也沒什麼事情急著作,牆的那一頭的綠色稻田也聽著音樂、尖銳的綠葉伸向太陽、還有幾個不知道玩到哪兒去了的小鬼……。小貓應該在這時候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來,穿過如金粉散落的陽光帷幕,輕輕踏著。流動的搖滾音符照樣以強烈的節拍跳動,阿公還是打盹、涼風吹得陽光都溫柔了、庭院裡的景物、遠遠的綠色稻田、跳來跳去的小鬼腦袋……;是什麼吸引了這隻小貓來的,輕盈的腳步走進大廳前的埕,繞過了幾棵低矮的小樹,看著阿公打盹呼吸平順自然,喵喵叫了兩聲。輕輕縱過水溝,走到阿公的腳邊,瞇了眼睛嗅了嗅後,就把脖子湊上去磨蹭了起來。阿公深吸了一口氣醒來。
「妳來了呀!」阿公應該是這樣說著。
記:十年前的文章了,原本發在臉書,慢慢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