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場必須親臨現場的會議,初五從苗栗返回臺北之後又待了幾天,星期六也就是寫這文章的今天才返回花蓮。明明是補班日竟然還是塞到爆炸,從臺北開到蘇澳已經三小時,接著上蘇花只好各憑本事趁空超車展現我大花蓮國的安全駕駛技術。
聽說,判斷是不是在地人其中一個指標是駕駛習慣。你知道哪台測速是壞的,哪個彎過後會從單車道變雙車道。在台九線均速90就像周末絕不去市區跟觀光客搶車位一樣,是花蓮人的生活智慧。
過年驚,沒被多問移居花蓮甘苦,甚至長年盤踞年節長輩問候語的擦身球我一顆都沒遇到,想來應該是大家忙著過年吧,忙著團聚,忙著感嘆,忙著確認彼此變老的都還算開心。把握難得家人相處時光進行各種吃喝玩樂追趕跑跳,天公伯應景的大擺宴席,苗栗每天晴朗無雲。白天走春,晚上像是準備儲備過冬糧食的極地大熊。明明暖冬過後直奔炎夏還是掃光眼前每一片油香花肉,盡責當個乖孩子把姨婆姑媽烹煮的熱情轉成熱量,進行體脂肪跟卡路里跟膽固醇的裝備強化,吃多少漲多少,毫無噴裝,也沒跟上原先設定每天累積寫作內容的週更節奏。
帶著多出來的兩公斤霹靂腰包依然探路,儘管今天可能探不了太遠,但「習慣」養成沒別的訣竅,堅持而已。
想分享一件我以前沒仔細想過的神奇事,移居花蓮的不安全感。
我原就不是天性開朗飛揚的人,常害怕擔憂跟消沉,所以我的不安也許舉足無輕重,也許換個別人來體會這一切就不會用安全感來形容。但,明亮愉悅的部分到處都看得到,不差我一個,況且有亮比有暗,也許其他人也有類似感受只是他們沒寫出來,誰知道呢?如果不安全感聽起來沉重那我換句話說,是一種疑似感,「疑似有什麼不安就要發生的感」。
為什麼突然發現這件事?因為年後在臺北多待這幾天走滿多路,幾乎都是曾走過的地方,古亭公館東門台大醫院…,每次回來臺北都像出國,很新奇,新建案或新店面,新潮流和新風尚,許多以前去過的地方都換了模樣,回來一次就是一次感傷。最讓我能馬上安心的是什麼,是搭捷運偷看大家手機看什麼,這讓我很心安,人沒有變。
花蓮大山大海,臺北人山人海。在臺北走路不用怕人車共道,但花蓮徒步總讓我懸一顆心,尤其晚上。不安於角落是否衝出一隻狗或巷口是否竄出一輛車,更不安於沒走多久路就斷了,或者說路就暗了。黑暗讓我不安而且鄉村熄燈早,偶爾夜巡才發現都市晚上逛街是看人,鄉村夜巡看鳥蟲貓狗別有一番風景。
都市人從小被警告小心暗巷,移居花蓮後發現暗巷算亮,夜裡靠頭燈朝著山走去才是膽量。在都市,儘管你走入暗巷或詭徑,幾乎都能憑人車聲理解自己並非離群,隨便走入影城就能用電影照亮自己;但在鄉村你得甘於索居,最讓你不孤單的電影就是你的倒影,因為有影就有燈,此時無聲勝有聲。
安靜讓我不安。我曾是每天必須聽音樂入眠的人,也早已習慣車聲人聲喇叭聲穿刺耳膜。不安源於不熟悉,而更不安的並非噪音分貝,是在寂靜中興衰的大自然。我所熟悉的都市生活裡面一切是可控制的,院子或陽台擺放你栽種的植物,別無其他。花蓮我宅是開放庭院,才明白你無法控制蟲鳥風會帶來什麼驚喜,原來今年院子可以長得跟去年截然不同,但我其實什麼都沒種,全憑天擇運行。
天擇讓我不安。這島嶼以首都為尊,偶爾當然也一股害怕襲來,怕我是被主流價值觀天擇之後篩落的那群,移居無親無故非祖地。尤其回臺北待幾天這念頭反覆琢磨,不熟悉所以不安,一路上一邊看一邊走所以惶恐。儘管因對都市過敏選擇移居已一年但仍在脫敏效應的戒斷期,最不安是不敢放手。
總之,在臺北天天走路,才發現我竟走過帝寶、和平大苑、陶朱隱園幾個豪宅指標,一路燈火通明,而我才明白顧城所謂「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當我發現,在花蓮夜間散步的我習慣帶頭燈和登山杖,照明且防身;習慣每天花二十分鐘幫院子除草,以免到時侯還要打草驚蛇;習慣六點吃晚餐,因為更晚就沒餐廳了或者滿是觀光客;熟悉於黑暗安靜,也明白這並非天擇而是我擇。
我知道,我也是別人的左鄰右舍,我也是他們眼中的花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