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明早期的小品,長僅58分鐘,較少受人提及,卻是傑作。此片既像是傳統舞台劇,又像是民間說書,片頭的森林如同是佈景,但人物的表情(尤其是飾演嚮導的滑稽演員夏本健一)點出了待會兒的難關。
大河內傳次郎飾的弁慶,予人任何危險皆可克服的雄壯氣概。連他一共六個武將欲護送源義經逃出重重嚴關,這樣的故事,拍成西洋片或中國片,大約皆沒法像日本片那麼有戲台上之吸引力;何也?因為日本的動作(坐姿、手執僧杖或扇子、以盞就口的飲酒)、說話的運腔等情氛,其格式化卻又同時是生活化諸多模樣,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像它如此。
此片1945年即拍好,但至1952年才上片公映,故而甚不有名。
2.《德蘇烏札拉》Dersu Uzala(1975)
黑澤明(1910-1998)自年輕時便深好舊俄小說,而本片改編自俄羅斯軍官 Arseniev的20世紀初烏蘇里江流域的考察實錄。德蘇烏札拉是一個赫哲族的獵人,終日討生活於森林中,由於擔任俄國測量隊的嚮導,與隊長結成了莫逆。此片將人與荒野的關係使之呈現為影像之戲劇,是黑澤明這種藝術家相當不同於他的同輩大師的特殊作品。片中的演員,我們一個也不識,益增它的紀錄片似之實況感,更教我們投入。
3.《七武士》 (1954)
黑澤明亦以選取題材與創造類型聞名,他的《大鏢客》便深深影響了義大利的 Sergio Leone,拍成了頗多部克林.伊斯威特飾演的「義大利麵西部片」。《七武士》一片,除了好萊塢立刻仿拍了一部《豪勇七蛟龍》(
The Magnificent Seven)外,它亦是「集結志士」之原創類型, 太多後繼之例,不僅The Dirty Dozen而已也。
此片極長,達三小時半,片子前段集結出七位武士,便用去不少時間,卻極富觀賞之趣。市鎮中一個個帶刀扛槍的武士,橫移經過,黑澤明用望眼鏡頭zoom in後pan 攝,令我們細細「相一相」這些路上的武士,看哪個合用。接著某一個出線,不久,又一個,終於找全了七人。
4.《蜘蛛巢城》(1956)
莎士比亞是黑澤明最喜歡的作家,而改編自《馬克白》的這部《蜘蛛巢城》,是莎翁劇改拍成電影中最成功例子之一。黑澤明所以是巨匠,便是以戰國時代的豪莽強悍征戰世道,來鋪陳人的幽微心理層面,此一者;另就是他以日本傳統「能」劇的木偶式表演法烘托武將們自據一方的孤絕處境,最後終不免選擇要繼續效忠或弒君而自立的人在亂世之難,此二者。
片頭兩個武將,騎馬在霧中森林狂奔,終於找不到出路;他用的是霧之變化來呈現馬只需在原地打轉(如同舞台)便像是奔跑了極遠的森林諸多路徑,堪稱絕招。
5.《影武者》(1980)
黑澤明晚期又一系列影片中的前矛佳作(其後接著有《八月狂想曲》、《至聖鮮師》等),同時亦是《
亂》這部大場面戰國片的先聲。
有謂黑澤大師在年輕時已拍出《七武士》、《蜘蛛巢城》、《椿十三郎》這樣強勁有力的動作片,老年時再拍戰馬奔騰、屍橫遍野的大場面片子,會不會有點不自量力?顯然不會。此片主題,說來有趣,在於探索人的潛質。亦即小偷被臨危授命,這一剎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它可以是如此如此不可能的一個「他人」,一個高不可攀的「上位人」, 如神一般。黑澤明莫非隱隱然對日本社會人人奔營碌碌,如蟲如蟻, 而稍有權勢者,則必受到極高之尊崇;倘有一個沐猴而冠者,其不亦可領導群雄?
這是一個敘述「個性」的影片。當此小偷在與主公的家人日夕相處中,透顯了他的個人之氣味,竟然亦頗迷人,反倒是主公的部將與子弟沒啥出色之流。
黑澤明最擅展現山頭上各軍之陣勢,按兵不動,又似將動,旗幟飄擺,颯颯嚇人。看官不妨一想,日本國土細小,卻戰馬勁疾、兵將慓悍,此是何者?或極可能隱隱透露日本看似小國、實則涵蘊之實力亦未必不雄渾也。
黑澤明亦有其所不擅者。片尾這個小偷,必須如何看待這個大勢已去的軍團,終於他只能就這麼躍進一撮殺戮之中去結束自己的生命嗎?
黑澤明的第三部片子,與第一集、《踏虎尾的人》同為黑澤明早期最教人驚異其天才嶄露的絕佳例子。
黑澤氏的出道,正遇上日本的侵華戰爭,以致各行各業一片艱難,亦全國氣氛低迷,人心更是惶惶,這時有一有志青年,只好埋首藝術,暫忘戰爭之苦鬱;同時何妨覓一題材,激勵向上的人心,經由鍥而不捨的潛心孤詣,任何眼前的困頓亦可清除。這便是黑澤明編導出《姿三四郎》的約略心理脈絡。
《姿三四郎續集》最撼人者,是其視覺的迷人。包括取鏡、粗糙沖片下自然呈現的光影欲暗欲明的朦朧、人物的予人遙遠又真誠的表情 (幾如紀錄片似的被拍了下來)、以及聲音的小而遠如同默片一般的優美距離感,這是太多同期片子所無法企及的。
片中飾演壞人的那兩個空手道兄弟,其造型之野悍奇特,與明治時代社會相參,更是令人有浮世繪一抹之感。
7.《野良犬》(1949)
黑澤明(1910-1998)的第一部驚悚片,亦是黑澤明即將進入五十年代、嘗試各種風格中很奇特的一樁經歷。
他要藉著三船敏郎因為世道之不堪(公車如此擠、天氣如此酷熱)而丟失了槍,於是開始四處尋找,逐漸得知這個社會諸多苦楚,諸多人性之低惡,同時令他的鏡頭如何找取最豐富的美感、最能表達主人翁心靈的備受煎熬、備感怨憤不平的畫面組合。
日本戰後有一種戰後的詠嘆方式;黑澤明以如此一種微有西方眼界、西方思維、甚至西方勇氣的方式拍出這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