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十年前的逝世,讓我得到了可以光明正大迴避我外婆的理由。只因見到我的她總是情緒失控,錯把我叫成我媽的小名,要不就是“因為昨晚夢見你媽”而對著我嚎哭。
今年年初二她又做了一次類似的事,好在我們很有經驗,立馬掏出各種要送給她的禮物,硬生生把她的淚水給止住了。
我們並不是不了解喪親之痛,更何況是自己的骨肉。我們也在失去了至愛的母親以後,才知道她生前做了很多我們現在都難以代她承受的事。繼承家業的弟弟至今仍在遵循母願,負擔外婆的日常開銷,還不時對她表示關懷。長得最像母親的我面對外婆卻比個外人還要笨拙,還要花很大的力氣阻止自己逃離。畢竟母親病重時我一直在外求學,被弟弟急召回國的隔日,她就離世了。
該嚎哭的人,是我。
外婆在今年過年時又衝著我嚷嚷,說她八十九歲了,想看到我結婚。可是我只想要平靜無憂地好好過日子。
外婆從此並沒有孤身一人。母親還有個弟弟、也就是我們的舅舅,在母親病逝前生意失敗了,敗光了外公離世時全部留給他的財產。回來跟外婆同住不久後,舅舅就被發現患有嚴重腎病,身體無法再負荷任何工作,之後一直靠著各種補助與救濟金生活。
只是同一個屋簷下的舅舅與外婆幾乎不說話。更正確來說,舅舅幾乎不理會這個非常愛他的媽媽,不但外出從未交代,還拒接她給他打的電話。
他拒接的理由並不難理解。因為外婆耳背,聽力只剩下四分之一,即便他接了電話,也沒辦法好好地把話說清楚,最後只會聽到一堆他最不想聽的話,包括催他回家。
舅舅今年已經六十。母親如果還在,早已年過六十。
弟弟時常在生意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接到外婆找不到舅舅的電話。日子久了,也知道這只是他倆溝通不良,但在解釋不清楚、舅舅又不肯接電話的情況下,外婆的電話就會變成奪命連環call。而且接到電話的不只是我弟,還包括我們家中的每個成員,包括我父親。
舅舅幾乎不理會這個非常愛他的媽媽,不但外出從未交代,還拒接她給他打的電話。
近來舅舅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已經連續幾次在外出看診或洗腎時被送進了急診室。可是不知為何年近九十的外婆竟然次次都隨行,以致救護車不得不連她一起送進醫院。無法進入急診室的她又總是在我弟接到通知、趕抵醫院前就擅自離開,打電話給她又說不清楚自己在哪裡,好幾次都被我弟在公車站附近找到,或是被好心人送回家。
弟弟責怪舅舅,明知身體不好卻還把外婆帶出門,更何況現在是在疫情肆虐的時候。舅舅總沒好氣地說,是外婆自己死活要跟出門的。
舅舅住院期間,弟弟為了防止外婆獨自跑去醫院又迷路,把她接到我們家裡。可是想兒子的媽媽是不可理喻的,總之沒過幾天,抵擋不足她的苦苦哀求或哭鬧,又只好把她送回去。
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被改變的命運原來長什麼樣子,當然也無窮追討。
我小時候真的很喜歡外婆。相較於強勢的祖母,外婆溫柔多了。兩人要是起衝突,外婆總是顯得比較畏縮。更何況外婆一直待我們很好,每次見面都會給我們買零食或飲料。
長大以後,嗜甜的外婆開始因為我拒吃含糖量極高的零食或飲料而發脾氣,我才知道“溫柔”也可以讓人如此地緩不過氣。
也難怪母親年輕時就決定離家打工去。只不過“家”竟成了她一生的枷鎖。舅舅敗光的家產,原本可以幫助當時的我們家度過難關,但外婆不知道聽信了誰說的話,認為把財產留給那個急需用錢的女兒才是真正的敗家。
真的過了許多年以後,父親聊起這段往事,才幽幽地說:那時候如果能夠分到一點救命錢,說不定你媽就不用那麼地操勞。
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被改變的命運原來長什麼樣子,當然也無窮追討。
只能硬著頭皮前進,說不定事情會慢慢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