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鈦》人與「車」的連結，粉碎人機與性別的高牆

鈦，重量輕、強度高、耐酸鹼和極端溫度，而且對人來說，無毒、相容，相當適合植入體內當成「義體」。引發各界議論的法國片《鈦》，以這同名金屬為核心、以安上義體的半生化人為主角，迴旋出一部熔煉恐怖、科幻、異色於一爐，「人車戀」與「生化寶寶」並陳的驚世故事！

既然有生化人，難道是賽博龐克（Cyberpunk）電影？是，也不是。

籠罩霓虹色調的場景（如冷藍光的車展、紫紅光的消防員舞會），很賽博龐克；女主角艾莉西亞（阿加斯羅素飾演）邊緣性格鮮明，又因意外植入無機金屬，這點也很賽博龐克。

可是，電影並未架空在一座幽暗、頹圮、煙霧瀰漫的未來荒城，反而神似我們當下所處的時空。何況女主角，也不是鼓動革命的「反派英雄」。《銀翼殺手》系列的戴克和K、《攻殼機動隊》的草薙素子，雖然都被體系收編，卻一邊執行公務、一邊質疑與反抗著那一言堂式的墮落「正義」；反觀艾莉西亞，不過是個周旋在冷漠父親、沙文異性之間，逐漸扭曲人性的奪命女煞星罷了。

然而，相對的「日常」感，只叫人更加毛骨悚然。因為變男變女的艾莉西亞，可能是我是你、是親人是同窗，或者路上擦身而過的陌生人。與機器共生的生化人，很可能就混在你我之中，所以惡托邦不待想像，早已降臨人世。反過來說，既然事已至此，人機隔離的意義已經不大，關鍵在於選擇，選擇是否要拋開恐懼、互依共存？

在這層意義上，《鈦》片的意識型態並非傳統的賽博龐克。

在後者的經典提問中，「人」和「機器」總是對峙的——人類和機器的界線在哪？植入無機體的賽博格（Cyborg）還能算人嗎？機器人／生化人／仿生人／複製人，有情感嗎？人可以和他們發生關係，甚至「自然」產下後代嗎？

以前，機器多半是人的工具和附屬品，人頂多是與仿生人發生關係（如《銀翼殺手》的戴克和瑞秋），而在《鈦》的世界裡，機器卻不過是另一個「物種」罷了，人甚至可以和車跨「物種」繁衍後代。就連性別界線，也被斥為無物。

進一步想，金屬和機器本無性別之差，人類世界既存的性別偏見、性傾向歧視，此刻不是顯得格外諷刺而搖搖欲墜？

看看艾莉西亞的經歷就知道了。

打從體內植入「鈦」金屬片起，她就無可救藥地愛上金屬、戀上汽車，而且是「真的」愛上。長大後，她不但選擇走上車展Show Girl之路，連誘發情慾迸發的也是對象身上的金屬飾環，甚至還不惜和汽車交歡。

男生或是女生？根本無關緊要。到後來為了逃亡，她更毫無懸念地落髮除毛、傷害身體，改變性別外貌就為了自保。

更絕的，恐怕是她鈦金屬般的冰寒內在了。表面上，她只是一位性感美豔的車展模特兒，暗地裡，她居然還是一個冷酷的殺人機器。跟蹤者，殺，表白者，殺，目擊者們，當然還是一個字——殺！

「應該把她繩之以法吧，」看到這裡，你或許會有同樣反應。且慢！當我們直覺地站在道德制高點之前，不妨返身瞧瞧她所面對的世界吧，因為那裡的冷，冷到刺骨，冷到不輸金屬。

從小時候開始，父親似以冷漠、無視的方式應對她，即使發生車禍或長大以後，也從不見一句關心，只有相對無語和厭惡眼神。長大以後，當她在車展賣弄性感維生，面對的更是一個物化女性的男人世界，語言和肢體騷擾從不間斷。

沒錯，她的行為泯滅人性，但他們的冷漠和犯意，又怎麼稱得上溫暖的人性呢？

當艾莉西亞懷上「汽車」的孩子，又碰上當她是失蹤兒子的消防隊隊長文森（文森林頓飾演）之後，故事迎來了意外的轉機。兩個迷惘的靈魂，終究在彼此身上，窺見了出口的那道曙光。

看看他們，一個是滅火人，一個是體內有耐火鈦金的半人，卻都必須生火來消融自我，才能一道完成內在的轉變，一起重拾生存的意義。

先說說文森吧。在歲月無情的摧殘中，他端賴類固醇維持健美體態與男子氣概，事實上早已外強中乾。接近片尾時，他差點玩火自燃、從救火者差點變成求救者，幸好在失子的荒蕪中滋養出鐵漢的柔情，無條件擁抱艾莉西亞的真實身份、擁抱她的機械寶寶，為她解套，也為自己重新掛上擁子入懷的微笑。

相反地，艾莉西亞雖然誤將父愛當成戀愛，但初嚐人類之愛的她，悄悄「熔化」了冷酷的金屬心，接著又犧牲自我生下「半人半機器」的娃兒，無意間填補了文森失子的內心黑洞。

「愛」，才是那把無堅不摧的火。因為《鈦》，我們或將明白：愛，終究無懼，非關男女、非關人類或者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