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幸看了兩部「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紀錄片《願未央》和《我記得》,前者是由朱天文執導,紀錄小說家朱西甯、日本文學翻譯名家劉慕沙夫婦,後者是由林俊穎執導,紀錄知名作家朱天文與朱天心姊妹,兩部都很好看,會令人從頭到尾睜大眼睛,時而感動時而發笑,絕無文學紀錄片常給人的艱深晦澀之感。
《願未央》開頭即展示朱西甯劉慕沙像小學生一樣並肩寫作的書桌,結尾則在霍夫曼〈船歌〉聲中並排陳列兩人的著作年表,首尾呼應,共負一軛的夫妻之情、創作不懈的意志,都使人感動不已。其中朱天文提到兒女對父母常存在「理解的時差」,父母盛年時的成就,年輕的子女不懂得欣賞那是何等艱難; 等子女到中年略諳世事後,父母已呈衰頹樣貌。於是天文、天心、天衣三姐妹捧讀父母的書信,時而驚異、時而讚嘆、時而感傷,洋溢著因「遲到的理解」所帶來的悵惘悔恨之情,看著看著也讓人眼眶濡濕。
《我記得》則敘述主線集中於朱天心,因為她確實是發動朱家各種文學、社會行動的火車頭,比如:成立三三集刊、籌組社會民主黨、倡議動物保護……等等,朱天文則在稍後才著墨,這樣的敘事順序,引領觀眾如同從光影分明的陽台進入到幽深的堂奧,也清晰地呈現兩姊妹一外向一內向,一熱一冷的個性。天心的老公作家唐諾則自嘲是球隊經理,安靜打雜、引領全家人維持寫作的紀律; 侯孝賢導演則像絢麗的窗景,我非常喜歡朱天文自述為侯導編劇時所進入的審美境界,一邊搭配著侯導的諸多電影畫面,那一段拍得非常美而激動人心。胡蘭成則是既像思想神祈又像鬼魅般的重要存在,無論她們年輕時的膜拜到其後創作上的反叛,都難以完全脫離。
朱天心自述生在文學家庭的心情:「父母雖然該盡的責任都有盡,但你知道他們是心懷遠意的,總在追尋更高遠的文學志業。」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心情描述,而朱家為了維持文學理想的純淨,不注重物質追求,住在四十六年的老屋裡,傢俱器用都非常簡陋,在現在這個五光十色充滿各種使創作者分心事物的時代,簡直像一則傳奇。全家人既是創作者,又是家人,彼此陪伴又互相激盪,共同追尋文學夢想,是很令人羨慕的家庭形式。附帶一提,我曾讀過朱天心女兒謝海盟的《行雲紀》,也看到其中很深厚的文化根柢,文化跟財富一樣,果然一代一代累積下來,就非常可觀。
總而言之,這兩部紀錄片因為傳主家庭本身就充滿各種傳奇故事,他們的作品我又讀過許多,文學與影像的互文補充,看起來非常過癮。即使沒看過他們作品的觀眾,應該也很容易進入,因為拍得非常平易日常,又讓人從平凡中看到他們的不平凡,非常推薦大家進電影院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