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rdinand de Saussure (26 November 1857 – 22 February 1913) - Cour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1916), p. 158 ([231])
「卡爾,我還是不懂,沃夫岡.科勒和席拉納姬以及銜尾蛇之間有什麼相關呢?」朵拉追著榮格不放。
榮格拿起煙斗,才放進嘴裡吸了一口就立刻放下。「呵,顧著聊天,才沒吸幾口煙,煙草就燃盡了;可能是剛剛沒壓緊煙草吧。」
榮格慢慢放下煙斗,坐正了身子從茶几上取過刮刀,朵拉見狀在一旁推過深褐色石楠木煙灰缸向榮格靠近些。榮格倒轉煙斗,慢慢以煙刀清理出沒有燃燒完全的煙草絲,輕輕就著煙灰缸敲了敲煙斗。隔著圓框金邊眼鏡,可以見到榮格專注的眼神仔細確認沒有剩餘的煙草。接著,榮格拿出已經氧化發黑久經摩擦而發亮的鐵製煙草罐,認真緩慢的轉開罐蓋,掏出些許煙草絲,先在手裡捏成小團、塞進煙斗裡,又再拿起壓條,眼睛瞇成一條線,細細將參差不齊長短不一的煙草團,一小塊區域、一小塊區域地壓實…
這回榮格的動作比剛剛填壓煙草更慢,朵拉…
原本困惑而皺在一起的眉頭,被榮格無聲而緩慢的動作逐漸撫平;為了推動煙灰缸而前傾的身體,被充塞空氣中的煙草味而輕輕推向椅背;想不出答案而略為波動煩躁的心情,被榮格慢動作串起來的無形絲線扯得平整…
整個屋子彷彿停留在睡美人奧羅拉公主被紡錘刺中的那一刻,屋外的蘆葦幾幾乎要淹過屋頂、山毛櫸的垂枝幾幾乎覆滿屋頂;要不是榮格拿著壓條的右手還有緩慢的動作、破除時間停止的魔咒,不然屋裡這貌似父女的兩人會被百年後的人誤認為是化石。
「嘩~」
輕輕劃破這片靜默的火柴,在沒有下雪的屋子裡映照不出任何大餐,卻讓吸進黃磷味的朵拉離開充滿儀式感的沈靜空間、回到屋子沙發裡的真實世界。
「呼~」
榮格滿意的吐了一口煙,緩慢變化的白煙在屋子佔據的空間越來越大、存在感卻也越來越低。
「創世紀第二章第七節裡提到,『耶和華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鼻孔裡,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這章節你有印象嗎?」
「嗯呀,我記得。」
「吐出一口煙令我有這種感覺;在一吸一吐之間,我就能享受生命,在一吸一吐之間,我就能好好活著:煙斗是我的『好大一把槍』,Take my breath away~*」
「呃…我不抽煙,我不對自己做殘忍的事…」
「嗯,我也不對自己殘忍;」榮格又再吸了一口煙。「你猜猜看,吸煙和格式塔心理學有什麼關係呢?」
「我不是魚,我不知道魚的快樂;我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抽煙的快樂。」
「呵呵,你倒是學得挺快的,把那個天橋說書人的話用上了,很好。」緩緩從榮格口中吐出來的煙遊盪在兩個人之間,被煙霧隔開的朵拉,一時無法理解榮格誇獎的意涵到什麼程度。
「我們一個一個來好了:這個煙斗,這圈是斗缽壁,」榮格用右手食指畫了一圈,朵拉看著,點點頭,「這是裝煙絲的地方,斗缽,」榮格又指向正燃著的紅色發亮地方。「煙斗是比較小的物件,所以有和沒有相對容易理解,兩者合併而產生的功能,也比較容易理解。」
「煙斗由這些部件所構成,然而,抽煙斗所帶來的樂趣,從挑選煙草開始,通煙斗、刮煙缽、壓煙草…遠遠超過煙斗本身。沃夫岡.科勒他們提出的格式塔心理學,『整體大於部分的總和』,講的就是這些。」
榮格見朵拉聽得入神,又再繼續。
「席拉納姬以及銜尾蛇,一個代表 yin(陰),一個代表yang(陽)…」
「什麼是陰,什麼是陽呢?」
「我當時和沃夫、衛禮賢討論好久*,我們三個人都有各自的想法,陰可以是月亮、地、河流、暗、情欲、陰影、女性、戴歐尼修斯…,陽可以是太陽、天、山岳、光、理智、光亮、男性、阿波羅…,到最後,我們一致同意沒有共識,直接用它的中文發音來表達。」
「如果陽是我們外在看得到的角色面具,陰就是我們內在看不到的靈魂,在拉丁文裡,靈魂稱為 anima 或 animus,端看是用在哪個性別的靈魂。這個詞我當時和沃夫討論好久,雖然他曾住在法國,也會講流暢的德語,但他們華人的詞性沒有陰陽之分,別看他平常講起陰陽頭頭是道,什麼『道可道,非常道』,對於這種看不到的東西卻是很難理解是怎麼一回事。我又不是在說數學的無理數,噗~」
榮格提到澳福,忍不住笑了起來。
「…幸好衛禮賢是德國人,在支那停留學習的時間很久,由他解釋給他的學長沃夫再適合不過了;不過衛禮賢人在支那,書信往返很花時間,我和沃夫只有在遇到很大的歧異才會特別和他聯絡…」
「…總之,格式塔心理學提醒我們,看得到的和看不到的結合,才是一個完整的事物,而眼睛看不到的往往比看得到的還重要:It is only with the heart that one can see rightly; what is essential is invisible to the eye.」
https://www.reddit.com/r/QuotesPorn/comments/rwhdl4/what_is_essential_is_invisible_to_the_eye_antoine/
「太多人只相信嘴巴說出來的話、睛睛看到的物,卻輕忽了這些表達出來的都是能指(signifie),真正重要的其實是所指(signifiant)呢~呶,你瞧,」
榮格從茶杯裡沾了些水直接畫在茶几上,「變形的太極圖出現了~」
榮格送走澳福和安東妮,回到屋裡。
「艾瑪…」
餐桌旁的艾瑪似乎在想什麼想到出神,連榮格出聲也沒有回應。大概在思考什麼要緊的事吧,榮格心想,便收回即將拍向艾瑪的右手,安靜的進了書房。
「沃夫說的『搗生衣、衣升餓、鵝聲山、山昇萬湖』那段阿拉花瓜咒語,沃夫有解釋就像是沒解釋,Tao gebiert Eins, Eins gebiert Zwei, Zwei gebiert Drei und Drei gebiert alle Dinge(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艾瑪卻聽得津津有味…是說,生了那麼多孩子才能體會這玄妙嗎?」
榮格自己也陷入苦思,拿著鉛筆在書桌上的白紙,漫無目的繞著圈圈塗鴉。
好像在哪裡見過相同的說法…到底是哪裡呢?怎麼腦子裡似乎有一層薄薄的霧,始終無法散去呢?是我腦霧嗎?
是煉金術嗎?
上次吳爾芙介紹了那本《哲學改革》(Philosophia Reformata)之後,榮格也慢慢留意到煉金術:既然煉金術的書提到 fermentatio,烤麵包也需要發酵,這兩件同時出現的事情背後一定有什麼意義在,就像是我遇到沃夫一樣…
「…一生二,二生三…」
「…一變成二,二變成三…」
榮格喃喃自語著,似乎要藉由複誦趕走腦袋中的薄霧…
「啪!」大概是塗鴉到出神,一時失手用了太大力氣,鉛筆從中折斷,將榮格拉回到看見窗外彩霞的現實裡。
朵朵雲彩,像是葡萄,也像是棉花糖;像是米老鼠,也像是…
瑪莉亞?
瑪莉亞?!
「一變成二,二變成三,出於此三以之為四。」煉金術的瑪莉亞格言*(Axiom of Maria)是這麼說的,榮格腦霧散去、腦洞大開,開始想起讀過的片段。至於沃夫說的那段阿拉花瓜咒語,詳細要怎麼解讀,改天還要去和他好好聊一聊。
剛才和安東妮在餐桌底下腳來腳去,好刺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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