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為精障者的家屬,與精神社會工作身體接觸
(一)因為媽媽的躁鬱症經驗,讓我對精神障礙,從社會工作的其中一個案主群,一瞬間變成自己切身相關的議題。
我大學研習的是化學,讀過半年的化學所休學,失意轉讀社工,冀求貼近他人療癒自己。隨著精神社會工作的修習,以及陪伴罹有憂鬱症常以淚洗面的朋友,乃至到伊甸活泉之家擔任志工也接觸較非精神醫療主流生理取向的其他可能,這使我對精神議題的態度逐漸鬆動。有次半夜,媽媽和我抱怨烘衣店有一個看起來有病的人一直自言自語,還一直喝水龍頭的水,讓她很害怕躲遠遠的,我趁機和她分享我做志工接觸精障者與課堂內外學習的想法,沒想到這成為她願意和我分享自己曾經有過的診斷與後來身心狀況不佳的契機。
因為媽媽的躁鬱症經驗,讓我對精神障礙,從社會工作的其中一個案主群,一瞬間變成自己切身相關的議題。當時媽媽對對精神病這個詞很敏感,聽到人家說到精神疾病,就覺得人家是在說她。她或許是希望被鼓勵與支持,希望大家不要把她當成瘋子,相信只要吃藥就可以控制病情,曾衝動地在臉書PO文章說自己的狀況如:「我之前都想說我兒子,讀書社工系研究所不好,沒錢,我把它想錯了,我生病看精神科醫生,兒子讀社工幫我很多忙,我很多次想死,兒子說很多故事給我聽,我兒子說媽媽你想要什麼,你想得到的事情,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人生真的是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怎麼說很無奈難回答」,過程中回應媽媽被傾聽與接納的需求,也讓我意識到所謂疾病的背後更有從小受教育與家庭角色等脈絡壓迫有關,一樣的現象可能是精神醫療觀點的幻聽,是社會心理機制的倖存策略。也因為發病,媽媽開始和我傾吐長久以來的心事,所謂症狀的後面蘊含的是受苦的生命的呼救。
也因為身為家屬的身分,得以在活泉之家實習同時參與家連家精神健康教育協會的家屬課程,和其他家屬相互支持和經驗對照。但也因為知道躁鬱症和基因遺傳有關,曾用此視角審視過去自己的起起伏伏,兀自猜想,或許自己以前在狀態不好時,若進醫院系統,沒有禪修社群的承接,我可能也會被診斷,也可能會落入障礙者的分類吧。
(二)從活泉之家志工到實習生乃至專線志工,相關參與對我一開始只是一種對於精神社會工作非主流可能的浪漫探尋
不斷的參與,關注的焦點傾向在精神障礙的不同詮釋可能,也對應著我在後現代社會工作課程學習的返身探索與對助人關係平權的期待,以及扣連到期中身心狀況的劇烈波動,在我面對認同與實踐的低潮時,在活泉與會員、工作人員與志工認識與嘗試涵容彼此異同的身體經驗,在無力掌握生活時能撐出一個空間,在關係場震盪中意識到助人關係雙向改變的責任與對彼此脈絡與當下狀態覺察與理解的必要,練習直觀地說出自己的經驗感受,知道我是值得被愛的,不論親疏遠近、喜歡不喜歡最終都要自己決定,基於自己的情感,而不只是理性的責任。關係需要學習,不斷學著放下助人的慾望,才能夠讓精障者真實「人」的樣態有機會出來。所幸實習督導的提醒:「一致的你不是要用語言接露,而在你在過程中有平安、滿足、幸福的感覺嗎?這比較靠近自己」。
除了實習外,參與精神疾病照顧者專線的志工培訓,有機會聆聽與台灣在地家屬團體與精神醫療、復健各領域工作者的經驗進行對話。也在接觸東吳社工系舉辦的社區心理衛生另翼服務說明會,看到另翼心理衛生社工團體企圖在主流精神醫療巨大壓迫體制中,持續在地實踐,設計各種另翼行動,以及固定聚會,異於階級式之夥伴關係為基底,聆聽社區生活的倖存者敘說疾病纏身、社會排除之痛,看到苦痛中糾纏而生的力量,經由貼近建立朝向更平等、互助和相互學習的夥伴關係,對於精神疾病有了社會取向的關懷。
二、志工培訓以及接線的點點滴滴
可能我比較幸運吧,目前只接到手指可數的電話,以下摘錄四次專線後心得進行分享:
(一)反身自己的溝通習慣、練習與情感同在:
第一次的專線經驗,遇到與自己家人類似的情境,因為擔心初談太深入會過於冒犯,較多是對事釐清或水平資源盤點與連結,而少對人關懷,雖然有意識到對方的孤單,但可惜的是沒有追下去深度對談,讓其孤單與恐懼浮走,即便當下他似乎已經過去,但背後真的過去與否,以及惱人經驗,如問到害怕或家人說不要理它時的感受是什麼,和我的感受是否一致的釐清,以及聲音經驗與現實經驗的對照,找出可以一起工作的點,可以後續對話追蹤 。 督導時的建議很好,可以反思冒犯這想法從何而來,和當時情境與接線時感受之區別,也引導我思考再一次會怎麼調整。提醒自己對人的關懷,在於與其情感同在。
(二)溫柔打開對於負面的多元想像:
面對創傷,延伸出的絕望與挫折等感情,有的人會選擇吐出,但久了讓人不願靠近,有人會選擇吞下,或許還會認同照顧他人、犧牲奉獻的好人角色,但卻讓人感覺不到真實的他,而有距離。在對話時我提醒自己不要過度認同,雖然後者很好啊,經營完美、理想的生活,但這幫助他營造人前成功的生存策略,這活得沒有自己的汲汲營營也困住了他,倘若我依舊認同他,會否加深落差的苦痛?我選擇拉長時間,下次再談,腦海繚繞很多人的身影,仍舊學習著如何接住他人的情感,以及藉由關係的基底進行存在的撫慰。“有時不見得要給出建議就可以幫助到人,只要是聽懂,整理給對方就會舒服了”、“溫柔打開他對於負面的多元想像”是這次專線後最大的收穫。
(三)反思助人的期待落空,心裡的放手:
懷抱著助人的期待,依循上次緊急來電的互相承諾,兩周後的回電,從上次記錄的癥結點設計對話的切入點,以為對方還是陷在沉溺的狀態,但這通專線回撥打破我的想像。原來對方正認真地重拾信仰生活,經我旁敲側擊與不屈不撓地探問,依舊是除教會外單純的社交生活,可是基於不斷地感恩與求神饒恕,目前是安穩的,透露出對現況的接受,這卻讓我倘然所失,有種事前準備白費的鬱悶,懷疑自己本次介入的必要,遂吐一口氣,忍住一定要她按我想像的圖像長的衝動,感謝起不時對方的經驗談(與傳福音)。或許在對方低落的那時,電話那端的我有幫她順過,平心許多,現在的關懷是見證她的回穩,值得欣慰。這種不被需要的難受得要適應吧!彷彿心裡的放手,平安是福。
(四)理想的對話應為雙人舞,流動的:
最近的一次接線,督導指出我的tempo有改善空間。理想的對話狀態應為雙人舞,輪流丟出說話權,對於資源連結與情感支持的部分並非涇渭分明,其間的轉換是依對話過程流動的,配合溫暖的語氣能給來電者沉穩安心感。可適時結尾,確認資源或整理好狀態後再回電,而非硬想話題或要斷不斷。
三、暫結論,以成為一致的工作者自許
以前修習王增勇老師社區工作課程所聞:「一個好的社工會問自己該怎麼辦,如果她已經知道要怎麼辦,可能會忽略案主求救的微弱聲音。社工要能無力,方找答案」。這指的是並不是不處理,而是要提醒自己慢下來別忽略多元的聲音,如後現代社會建構論合作取向家族治療師賀琳.安德森(2010)提到的不知(Not konwing)立場,治療師對案主的聲音要尊重,為其保留空間,並賦予權威,而不可以自己的知識將其掩蓋、轉移或抑制。也提醒治療師如果不說出他的內在想法,這些想法與敘述可能會轉變為獨白,並且擔負促成治療師-案主獨白可能性、產生或持續的風險。此不知的謙卑,允許工作者在開始隨著個案的引導發展,而不是用預先決定之方案或架構來揭露其模式-這正是我在活泉之家對開放式對話精神操練下耳濡目染的相信。
猶記得同學分享其參與行動研究年會的收穫:「能力不是透過專業與知識長出來的,是來自承擔,在在意的過程中不斷生產知識,能力在其中長出來的。」學習以「人」工作,才能貼近“人”,彼此學習並理解到各自為人,均並不完美,可以一同向前,拿起各自的責任。
以梁瓊宜(2014)引田淑蘭(2007) 對專業工作者的提醒自省作結-她說要協助他人有能力回應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是工作者要先能回應自己的生命,有三個態度,其一是能在實務工作現場練習去工作化視框,視身心障礙者為獨特完整的主體,情感和理性併具,如其所是地貼近理解;其二在實踐過程中不斷努力真誠面對自我,認識並願意視這個工作是一個生命與工作合一的肉身行動實踐;其三,在經驗到實踐現場裡體制對人的壓迫、扭曲時,願意持續面對,並對它展開批判考察,設法在結構限制性條件裡設計對話與行動,推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