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抱歉囉,今天沒有營業。」
「沃夫,沒有蒸氣圓麵包就算了,今天連麵包都沒有,你是要我回家被我母親修理嗎?」男孩約翰踮起腳、兩手緊放耳朵旁、額頭貼在玻璃窗上,彷彿再看一眼,麵包就要好了;「再等一等,買好就走了*。我今天不會和你聊天太久的,我保證。」約翰近乎哀求了。
從玻璃窗看進店裡,幾包油煎麵包塊(crouton)在架上撐著場面、一塵不染的玻璃似有若無、站在門口的澳福還穿著漿得筆直的白色工作服,很難相信這個掛著「澳福麵包坊」招牌的這爿店鋪仍在營業--架子上完全看不到任何麵包。門口把手上的紙牌,隨著微風擺動:「五月二十四~二十八日暫停營業,二十九日恢復正常。」
「約翰,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沒有?你要早說呀!」約翰苦著一張臉,「沃夫,我書讀不多,你不要騙我呀!」
「好啦,我知道你還沒有上學,認不得幾多字。」澳福轉進店裡,出來時手上拎著兩袋油煎麵包塊(又稱麵包乾),「呶~這兩包你拿回家交差吧;我這星期都休息,要教人做麵包吶~」
「是誰?我可以一起來玩嗎?」
「不行,你只高工作枱一個頭而已,等3年後你夠大了再說吧;」澳福輕輕催著約翰,「快回家吧,不然你又要被你媽媽修理了。」
「前天我爹還說你店裡好熱鬧,結果突然來的一場雨讓他沒看到結果就回家了。」約翰眼珠子一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啊,那是…형 、吳爾芙小姐,你們來了!」澳福在店門口開心揮著手。
「你說的學生就是他們兩位嗎?」
「嗯呀~」澳福大步向前、聲音留在後頭。
「沃夫,我們來了!」吳爾芙在陽光下顥得精神,土黃色連身工作服*裡一襲黑色白條紋上衣,兩隻袖子捲到手肘,頭髮還刻意包進深褐色頭巾裡,腳上的黑皮鞋是掩不住的閃閃發亮。「你看,」吳爾芙轉了一圈身子,「我都準備好要認真學藝了!」
「嗚哇!這位姐姐好漂亮呀!安安,求認識!」約翰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幾乎要把母親交待他到澳福麵包店的事給晾一旁了。
「這位小朋友有眼光,讚!」榮格對約翰豎起大拇指,「不過,你太年輕了,30年後再來噢~」
「先生,你找沃夫什麼事呢?我來買麵包,結果沃夫說他今天要開教學課程、不賣麵包,他說的教學對象就是你還有旁邊的漂亮姐姐嗎?」
「呵呵,這孩子的嘴巴真甜;卡爾,你說我請他什麼比較好呢?」
「請我吃飯,漂亮的姐姐!」
「吳爾芙小姐,約翰這孩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千萬別答應他,不然以後他會一直吵著要你請客!」
「沃夫,他只是個孩子;卡爾,你說是吧!」
榮格點點頭。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呢?」吳爾芙蹲下來,眼睛平視著約翰。
「約翰,我的名字是約翰。」
「約翰,你手上的兩包東西是什麼呢?」
「是沃夫給我的麵包乾;他說今天沒開店做麵包,所以送我兩包麵包乾。啊!我要趕快回家了,不然會被我母親修理。漂亮的姐姐,拜拜~」約翰拔腿就跑,很快消失在眾人眼前。
「孩子就是孩子,只顧著眼前的玩樂,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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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ife des Mannes: das heißt den Ernst wiedergefunden haben, den man als Kind hatte, beim Spiel.“ — Friedrich Nietzsche, buch Jenseits von Gut und Böse
一個男人的成熟--在於再次找回他在孩童期玩耍時的認真。
尼采,《超越善與惡》1886
「沃夫,這些步驟,我們上次都做過了吧?」榮格拍拍工作枱上已經成形的麵團,神情似滿足、又似疑惑,「有錯過什麼地方嗎?」
「是呀,형,做麵包每次都會有這些步驟呢~」
「嗯,我想想…一開始我們先洗手、這是衛生問題,雖然到最後還是自己下肚,乾淨還是第一要求,沒得妥協。」
「沒錯。」
「對啊,上次我想到產褥熱的例子,看不見的微生物,影響很大!安東妮,你知道什麼是產褥熱嗎?」
「記得啊,你上次在第29集說過了。」
榮格點頭表示滿意。
「再來是備料,mise en place,各就各位,沃夫你說事情要先準備好,才不會手忙腳亂;我也是和管家這麼說的。有一次我要出門,事先吩咐女僕要先準備好我的帽子,結果不曉得是她忘了還是聽漏了,結果我臨到出門找不到搭配的帽子,讓我整天活動都感到不對勁。」
「啊,記得佛洛伊德先生說過,分析架構要維持穩定,分析師的治療環境、衣著打扮,乃至他的內在精神世界,也要各就各位、維持穩定,不然的話,亂七八糟的分析師根本無法穩定的和病人工作、解析病人的精神世界,這是非常不負責任的做法。不過分析師偶而也會有生病混亂的時候,那就另當別論了。」榮格意味深長的看了吳爾芙一眼,後者點點頭:「嗯,我懂,這段時間你減少看診量是對的。」
「哇,我不知道各就各位還可以這樣子看,真是長知識了!」澳福讚嘆道。
「所以我感到好奇的是,沃夫,你這次和上次帶我們做麵包,有什麼不同嗎?」
「嗯…我們先把麵團放發酵箱再來討論吧!」澳福從架上拿了三個盆子,遞給榮格和吳爾芙一人一個,兩人手上沾了些手粉後,捧起麵團置入盆中,澳福則是大手大腳放下麵團,又從牆上取下3三條吊掛的亞麻布,以水浸濕後擰乾,又分別遞給兩人,隨即將亞麻布覆蓋在盆上,並小心不讓布面沾黏到麵團。
「你們也將盆子放到發酵箱裡吧!」澳福右手拉開發酵箱的門,左手塞盆子進去。「剛剛顧著聊天,差點兒都忘了這件事~」
榮格和吳爾芙很快跟上動作,一前一後將盆子放進發酵箱裡。
「沃夫,連你這個老手都有忘記的時候,哈!我也曾經有過忘記吃飯的經驗,對吧,卡爾?」吳爾芙接過澳福的尷尬,將話題轉給榮格。
「安東妮,被你這麼一說,我有個感覺比較清楚了:如果沃夫的操作過程都沒變化的話,那麼是我的經驗改變了…」
「…記得有次我追隨尼采的腳步,去阿爾卑斯山錫爾斯森林之屋*(das Waldhaus Sils),我一個人慢慢走在山徑上,望著遠處的皮茲伯里納山峰、佛拉山峰,看著腳底下的錫爾斯湖,整個人慢慢融進大自然裡,有好一段時間,我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好像我就是大自然、大自然就是我…」慢慢說著這些話的榮格,眼光停留在工作枱上的手粉盆,彷彿隆起處是4000公尺高的皮茲伯里納山峰,凹陷處是錫爾斯湖,此刻和彼時連結在一起,銜尾蛇啃噬自己的尾巴、首尾相連而不自知。
奇妙的是,澳福和吳爾芙也不發一語、靜靜聽著,和榮格共同處在這神奇的時空裡。
「…剛剛在揉麵團的過程中,我好像重新體驗那段特別的時空,對,是“體驗”,」榮格特別舉起雙手食指及中指,比出引號,「身體經驗到的,遠比言語記住得還要多。你可以買到氣泡礦泉水,也可以買到水泥,但,『你怎麼能夠買賣穹蒼與土地的溫馨?多奇怪的想法啊!假如我們並不擁有空氣的清新與流水的光耀, 您怎能買下它們呢?』*我可以在阿爾卑斯山的山徑上盡情地呼吸,這些深刻體驗與心靈流動,是無法買賣或讓渡的,也遠遠超過言語所能形容的…」
「…」
「…甚至,你們專注聽我說話時所給出的空間,以及安定的眼神,好像我也可以把那種體驗轉移到你們身上…吳伯他公(Übertragung / Transference),對,就是佛洛依德所說的吳伯他公;甚至我可以說,你們把專注力轉移到我身上的同時,也不知不覺加強了我的體驗,我們米吐巴他阿公(Mitübertragung / co-transference)之下,你們彷彿也感受到我的仰望以及俯視,雖然你們不會知道山名以及湖名…」
「…米吐巴他阿公…」吳爾芙輕輕複誦著。
「…這一切,就從我移情到這個麵團開始…」
「형,難怪我剛才看你揉麵團的神情好認真、好專注,原來整個人的情感都投注到麵團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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