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聖王劭的過世,對於楊廣來說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交替的工作很快完成,新任的儒聖崔君肅,也上呈了王劭最後的報告。
一切都在算計之中。
唐,已經在關中出現了。
扶風人唐弼聚眾造反,立李弘為天子,自稱唐王。雖然時間點不是那麼準確,但整體來說也不脫天官團的預言。
而過世的王劭終於算出,李代桃僵之計,交由新一代儒聖。
以隋之李唐,接引唐虞之氣,續大隋於千秋萬世。
「在朕面前不要弄那些玄虛,該怎麼作你就直說吧。」
楊廣日理萬機,雖說心繫大隋氣運,但每次聽這些人高來高去的他頭也很痛。
崔君肅忙道:「先聖的意思是,請唐國公李淵平此唐亂即可。」
楊廣一愣,這麼簡單?
「那有何難。李淵正坐鎮弘化,只要將隴西總管之職交付於他,朕的天下就會太平了,是嗎?」
崔君肅道:「正是。」
儒家自然不會把真正的計劃交給楊廣。
崔君肅的手中,現在有幾個關鍵。
唐之將興,眾人皆知。但要加速唐虞之亡,夏商之起,還有一個關鍵:秦。
上古之時,秦朝始祖「益」與「禹」並肩治水,同時取得繼承天下之權。禹將退位之際,本應傳位於益……
這些往事,就讓它們淹沒在歷史中吧。
崔君肅要的,只是在西方把唐跟秦都誘出來、消滅,那麼「東方重啟夏后」,自然能水到渠成。
論算計,崔君肅無庸置疑是一把好手。只可惜他對於人性的掌握,太過薄弱。忘了狗急會跳牆,窮鼠能噬貓。
忘了看似一切都被蒙在鼓裡的傀儡皇帝楊廣,是一個生性多疑之人。
更忘了楊廣身邊,那低調行事數十年,看似毫無建樹的黃門侍郎:裴矩。
在崔君肅眼中,裴矩不過是個儒家下層弟子,負責通風報信的而已。哪裡知道,先聖王劭事裴矩如師友。
王劭更是知會過裴矩,如果自己「壯志未酬身先死」,那必然表示儒家內部分裂。請裴矩放下儒家,完成屬於裴矩自己的志業即可。
儒家的那些算計,裴矩是一清二楚。
雖然清河崔氏之前瞞著儒聖,進行「立竇建夏」的計劃,但並沒有逃過人在楊廣身邊的裴矩法眼。
凡是皇帝看得到的報告,裴矩一律都看過。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墳籍博覽諸家的裴矩,看到崔氏的清河剿賊表,立刻就明白了。
他沒有通知王劭,只是請楊廣調動兵馬,先平江東。
夏禹卒於會稽,以夏為命格的天子,絕計不可渡過長江。在各地叛亂中先定江東,即使儒家落入清河崔氏的手裡,裴矩也能再多爭取一些時間。
同樣,在裴矩的建議下,楊廣確實送出了詔書,要唐國公李淵負責指揮隴西平亂。但前提是,李淵必須親自來河北,向楊廣領命……
李淵已經五十歲了。
在大隋的重臣大將中,李淵還算年輕。
李淵的父親,本是前朝後周唐國公,英年早逝,時由七歲的李淵繼承爵位。直到後周禪讓,李淵這個年輕又沒有勢力的唐國公,就給廢了。
幸好李淵的母親,是大隋皇后獨孤氏的姊妹。十七歲的李淵,也因而得以入宮擔任禁衛。也就在獨孤皇后的親信下,李淵涉入了大隋的皇太子之爭。
爭皇上首肯,爭群臣支持,爭天命所歸。
一連串錯綜複雜的算計,李淵其實搞得不是那麼清楚。但他知道,大隋氣運,缺唐不可。
開皇十六年,李淵得復唐國公爵位。
楊廣的奪嫡行動,也跟著展開。
關於這個表弟楊廣的為人,李淵也是很清楚的。
每次楊廣進宮晉見獨孤皇后,以及離開後與李淵等弟兄飲宴,或與楚公楊素議事,楊廣都是判若兩人。
說真格的,李淵也分不清,哪個才是楊廣的真面目。但他絕對敢肯定,楊廣不是一個可以全心信賴的人。
楊玄感之亂後,李淵知道楊廣跟他的天官團,已經到了某個緊要關頭,一時間不會再返回首府大興。李淵索性讓長子建成把家屬帶離大興,自己則攜次子世民、三子玄霸赴任隴西。
對於天命之事,李淵雖然不是那麼清楚,但也是信之不疑。
世民跟玄霸,比建成小了將近十歲。
李淵本來以為,自己一生人應該就只會有建成這個兒子了。
得復唐爵是意外,緊接而來的一胎雙生,更令李淵驚喜。
這對雙胞胎出生的時候,李淵在外征戰。回來之後才聽說,當時有老僕見到雙龍戲於門外,忽而失其所蹤,夫人便誕下二子。
二子相貌極為相似,李淵也時常分不出哪個是哪個。
夫人竇氏則言:「老二聰睿而寡言,老三機警而好辯。只要隨便問他倆一個問題,長幼立判。」
不過這對雙生兄弟很快就知道,大家區分他們的方法。
有時,老二會故意搶先回答,讓三弟保持沉默。每次只要看到家人弄錯誰是誰,兩兄弟就會開心得不得了。
年長為嫡子,分外持重的建成,相當不喜歡這對頑皮的雙生子。
母親竇氏熟讀史書,對於兄弟鬩牆之事,亦多有所聞,故更要求雙生子習練武藝,將來盡到拱衛家族之責。
沒想到一修習弓馬刀槍,兩人的區別更明顯了。
老二不善騎馬弄槍,老三則是無一不精不通。
雖說竇氏仍是擔心,這機靈古怪的兩個小子又是故意為之,但李淵卻認為大業之世,文有文長,武有武行。兩子只要能各司其職,互相扶持,不分長幼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故為次子起名「世民」,取「濟世安民」之意。
三子則名玄霸,是「玄談稱雄,武藝稱霸」。
誰也看得出,李淵對於玄霸,是更寄予厚望的。
既做分別,兩子的人生,也就逐漸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時為大業十年,收到皇上詔書,應往涿郡領命的李淵,找來了兩個兒子商議。
一如往常,李玄霸搶先道:「皇上有命,我們做臣子的遵從便是,父親有何疑慮?」
李淵還沒回答,一旁李世民已經搖了搖頭:「天下大亂,往來豈是易事?且兵凶戰危,哪有統帥先離戰線之理?若非皇上為奸臣蒙蔽,只怕這詔書也是偽命。」
「詔書不假。」李淵接口道:「但皇上身邊充斥奸臣小人,怕是無庸置疑……這些人召為父前去,定是不安好心。」
李玄霸一拍桌子:「那就不去!」
李世民又嘆了一口氣:「傻,今隴西無總管,我們雖還能支持,但局勢必傾向唐賊,日久難料。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雖不知是誰人設計,用心著實狠毒。」
李玄霸:「那我們就去也不去。」
兩兄弟一搭一唱,李淵也是看得慣了,微一蹙眉,道:「你兩個有話就說,少在那裡故弄玄虛。」
李世民一拱手,先道:「去,就是父親此詔必應。」
李玄霸在旁打了一個響指:「不去,就是除非我軍能同往照應父親,否則不去。」
李淵沉吟了半晌,方道:「你們的意思是,帶兵面聖?」
雙生子齊聲道:「正是如此。」
「不妥。」李淵搖了搖頭。
李淵此時駐紮於逆唐北方弘化,勉強與隴西關中諸鎮保持聯繫,將逆唐叛賊壓制在扶風郡內。
雖如世民所說,久持不利。可若是防線鬆動,皇上開罪下來,也是抄家滅族的大事。
「要是犯此大罪,就算帶著弟兄們,我們也難以自保。」
雙生子交換了一個眼神。
父親居然想到「以軍勢自保」?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言語啊。
李世民跟李玄霸雖然聰明伶俐,但畢竟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人。他們以為,帶兵面聖,就是宣示忠誠無二。哪裡知道歷經三朝的李淵,早已有了養兵積糧,靜待天下之變的準備。
這些工夫,自是交由長子建成來處理。
李玄霸忙道:「世民的意思是,先應詔,再破賊,後出發。」
李世民點點頭:「父親應詔,雖無符節,但軍情緊急,想必有不少隴西軍鎮會願意配合協同作戰。我們先給唐賊一次迎頭痛擊,再挑選副軍鎮守,父親便可出發領命。」
此計不差,唯一關鍵便是時間。
李淵略一思索,很快擬定了三條藉口,用來拖延搪塞楊廣。
「好,說服隴西一事,就交由你二人了。為父,一定會等你們回來。」李淵的語氣,緩慢而堅定。
即使李世民跟李玄霸年紀尚輕,也知道這次戰略風險奇大,基本是把全家性命都給賭上了。
但又能怎麼辦呢?
很顯然,父親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了。
李世民突然感受到責任的重擔,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不禁有些微微發抖。
李玄霸見狀,一巴掌拍在了李世民的背上。
「放心吧,你的點子從沒出過差錯。這次也不會有問題的。」
弟弟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讓李世民安定了下來。
是的,只要兩兄弟同心協力,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只可惜,這時候的李世民還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跟這張溫暖的笑臉,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