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 L'AIMANT (磁鐵)
最近匪方的網路電視 ppstream 都跑得比以往順,本來是點開了「燕姿逆光慶功演唱會」,想一邊聽歌,一邊讀法文。但跑一跑就緩衝了。真是好景不常。而我不願意這麼美麗、乾淨的聲音被那生硬的「技術問題」切割、傷害。
關掉了視窗。那麼,就安穩地來寫些東西吧。
一直想要寫些什麼呢。在五月中弟弟跟弟弟的女朋友回去之後。可是,一延再延,就延到現在這個切分點上。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寂寞的下午想這樣抒發一些情緒。可能其實沒有那麼寂寞吧?
突然覺得,在上週四度過最後一個口頭報告(用西文介紹台灣)跟最後一堂英文課後,整個人終於不再如此僵硬與心焦。這段日子一模一樣地像是去年八月底,出國前的一個禮拜。記得在一通電話裡,我跟YAYA說:「對於即將來臨的異國生活與沒有妳的狹窄空間,我感到惶恐與不知所措,但至少,要遠颺巴黎前的這最後半個月,我的心情非常平靜。」我說,也許不知道要幹嘛,但反過來說,似乎做什麼都好。搭公車去公館吃碗滷肉飯、騎車去政大還書、準時每晚十一點去景美夜市的入口,觀察來來往往的行人臉孔,然後天馬行空的想誰是誰的伴侶,誰是誰的舊愛。
總的來說,這一學期雖然只有三門課,很閒。但繃緊了的弦真的得以放鬆,也是上個禮拜四之後的事。天知道我為了要跟那些母語是拉丁語系的學生們一起學西班牙文是多麼困難的事兒。但總之都過去了呢。我本來也就很迷戀拉丁語系,所以整個學期都在圖書館翻西文報紙的日子也很令人懷念呢。以後也要繼續,只是學習歷程的初端而已。
如果我是一面冰箱,西文、義文、法文,和妳、爸爸、媽媽、弟弟,都是一塊一塊的磁鐵喔。是那種家庭主婦會拿來壓住冰箱表皮的食譜的那種小磁鐵。雖然長相不一樣,吸附的原因也不一樣,但簡單想就是會令人陶醉的。麻麻的,像坐了太久,起身後屁股酸麻的那種感覺喔。
巴黎,這個大城市,也無疑是冰箱表皮上一塊體積不小的磁鐵。
已經六月了的巴黎,天氣仍然令人摸不著頭緒。有時候落下大量的雨,令人禁不住咒罵;有時候過於炎熱,但由於濕度低的關係,不至於流下黏黏膩膩的汗,這點倒是令人感激的。有時早上出大太陽,下午三點想去慢跑,換好了衣服興奮地下樓,一出門,雨點就打到了眉宇間那一塊凹陷處。
我現在開著窗,不需要冷氣和電風扇也覺得十分舒適。即使等一下下起滂沱大雨,我還是不會關窗喔,反正被子淋濕了就踢到地上,晚上任性地不蓋棉被就好了。
房東跟房嫂生了小孩。房嫂的體型還沒有恢復之前的纖瘦。可能還要一段時間吧。嬰兒很可愛。整個很小喔,大概只比芭比娃娃大一點點而已。不知道遺傳到爸爸還媽媽,但總之會令人有觸摸的慾望。除了小說家往往會創造一些畸型的嬰兒外,初生的嬰孩應該都是絕對討人喜愛的吧。我認真地這樣下定論。男嬰的哭聲並不誇張,不過就是很規矩地一直持續著。我還看不出房嫂有了孩子,人究竟有沒有變和善,但至少聲音變柔軟了,語氣也不較之前尖銳了。
希望她不會有產後憂鬱。
倒是感覺房東變多話了。剛剛我稱讚他也蠻會煮飯的,他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有,原本說話總是皺著眉頭,最近也都不會了。法國的福利制度似乎真的很好,房嫂生完孩子後,房東這幾天都待在家裡,一起帶小孩。
無論如何都會懷念巴黎的吧。我被拋到這個世界上最美麗又最危險的城市之一。學會了長大,也學會了看清世界上美麗與危險的人、事、物。昨天在地鐵上,完完全全置身於手上的小說情節裡,正準備翻開下一章,沒想到一陣臭味飄來,然後那陣濃烈的惡臭就坐在我的旁邊。
「為什麼都已經那麼邋遢了,頭髮還要梳得油亮油亮的呢?」我起身準備轉到下一節車廂時,腦袋裡閃過這個問題。
我正慶幸顛峰時刻隔壁車廂還有位子,坐下來時,卻發現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酒氣。然後酒氣也說話了:「ㄟ,你們那個日本字喔?很難,很難,歪來歪去的,好像是畫圖喔。」
「先生,這是中文喔。」
「喔,不好意思喔,中文吶。但看來真的很難耶。大家都說法文難,可是,東方語言好像更令人摸不著頭緒啊。」
我笑了笑,開始解釋法文難是難在字彙、文法、時態、動詞變化上,而中文難是難在用詞和書寫,特別是對外國人而言。「中文是沒有近未來式、過去式、條件式和虛擬式等這些折磨人的玩意的喔。」我說,「『我現在出去』、『我昨晚出去』跟『我明天要出去』,動詞都一樣,沒有時態之分喔。」
「嗯嗯,可惜不能多聽一些,我要下車了。」
他的臉紅撲撲的,微顛地下了車。我對於自己先前油然心生的厭惡之情感到慚愧。不管如何,乞丐、酒鬼、流浪漢也佔有城市圖騰的一方之地。那些乞討、酒氣、與惡臭也是這個城市最真實的拼圖,不是嗎?
無論如何都會懷念巴黎的吧。領著一杯咖啡,在煙霧與政治話題繚繞的小宇宙底寫作;看著塞納河的水,讓靈魂呆滯;每天提著沈甸甸的三本字典,到學校圖書館力抗法文、西文和義文;躺在木板床上,一邊吊腳一邊跟YAYA聊著永遠聊不完的天;切肉、切菜、切水果;跟三、五好友,躺在凡仙公園的草地上,交換各國的政治現狀。
無論如何都會懷念巴黎的吧。這是生命裡一個很大的停靠站。
我想我一定會捨不得的。即使法國人不友善、愛按喇叭、又沒耐性。
我想我一定會鼻酸。只是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