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散文詩常見兩個典型,一是奇想,超現實的跳躍或者魔幻,以商禽為代表,二是驚心,結局的爆發力或咋舌,以蘇紹連為代表。孟樊詩集《我的音樂盒》收錄有散文詩〈溫暖的黑暗──用商禽韻〉、〈撕破臉──用蘇紹連《隱形或者變形》韻〉,這兩首向兩位散文詩詩人致敬的作品,正分別展示了奇想與驚心的特色。
詩題的「韻」,無關押韻,而是古人贈答詩習慣沿用對方詩作押韻,由此延用而來,〈溫暖的黑暗──用商禽韻〉是借用商禽詩作標題,並寫下相呼應的內容,商禽〈溫暖的黑暗〉以子宮為描摹題材,透過時間的倒敘,從「三十歲、二十歲、十八歲、十七歲」回到最初母親的子宮,孟樊〈溫暖的黑暗──用商禽韻〉採取同樣的手法,保留了商禽筆下「烈焰似的歌曲」與「一個人看見他消逝了的年華」,以及逆齡回溯至母親子宮的鋪陳,但不同的是,商禽以藻草來呈現意識流,孟樊則選用燭火的明滅來比擬,對於人生倒帶的畫面有更多刻劃:
五十歲,我已穿越一株斷葦在池塘投影的三角之寧靜。四十歲,目眩於一塘盛開的淡紫色水葫蘆花。三十歲,誠心把一位女子催眠為流質。二十歲,聲響是一隻受驚的鳥從熱鍋中飛起。十歲,棒棒糖在逐漸融化的加農砲管上閃閃發光……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不同年齡的記憶片段,都來自商禽詩作,「我已穿越一株斷葦在池塘投影的三角之寧靜」是〈逢單日的夜歌〉的句子,「目眩於一塘盛開的淡紫色水葫蘆花」取自於〈水葫蘆花〉,「誠心把一位女子催眠為流質」從〈流質〉一詩修改而來,「聲響是一隻受驚的鳥從熱鍋中飛起」則源於〈木星〉,「棒棒糖在逐漸融化的加農砲管上閃閃發光」則屬於〈玩具旅行車〉。詩人一方面透過集句向前輩詩人致敬,另一方面藉由一幕接一幕的超現實景象,帶給讀者無限的想像空間。
〈撕破臉──用蘇紹連《隱形或者變形》韻〉則是唱和蘇紹連的散文詩〈夢遊患者〉,孟樊〈撕破臉〉第一段裡,「一尊滴水白玉觀音把我的睡眠從水深之處喚醒」,名為「喚醒」,實則另一場夢境,蘇紹連〈夢遊患者〉第一段是夢遊者的想像,有時是鳥,有時是魚,各自表現了夢的世界。〈撕破臉〉進入第二段,觀音開始幫詩中我換臉,〈夢遊患者〉第二段則是釋放了自己的器官,兩首詩中的人,都彷彿零件可抽換的物品。〈撕破臉〉的最後,觀音貼回主角的臉,詩中我的淚水被觀音一一收集進手上的寶瓶,〈夢遊患者〉末段想離開夢的詩中我,連靈魂都釋放了,只可惜,軀體還是被抬回夢中,只能望著遠去的靈魂落淚,兩首詩都以淚收場,此外,夢的世界看似不合理,卻隱喻著對存在的懷疑,結局令人驚奇與震撼。
──發表於《吹鼓吹詩論壇》第41期(202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