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天很冷,怎麼個冷法,就是比台灣乾燥,冷得更乾脆,不像台灣的冷空氣欲語還休。忽然某天起,上海一下子就冷了,還下雨,叫人苦不堪言,沒什麼可愛之處。不過2019年的冬天,有一點特別——我剛簽下在愚園路老公房的新租約,走在梧桐樹下的我被催眠似的,沒看過上海女子圖鑑也知道要浪漫,把圍巾包住頭臉,大衣一裹,走在這條美麗的路上,冬天的樹枝已然光禿,只偶然還有幾瓣苟延殘喘的樹葉,待你走過時它們也終於謝了,散落一地,寂零也淒美,這種美只在冬天。
說起這房子,可說是一見鐘情。也不知道為啥台灣人都非住靜安寺附近不可,大抵是追求精緻與小資質感。二號線上的南京西路充滿商辦,南京東路卻又到了鬧嘈嘈的黃埔,靜安跟江蘇路就成了潮流咖啡店與餐廳的聚集地,雖然之前常去靜安寺與人聚會,卻不覺靜安寺有何可親之處,鬧死了,在附近的芮歐晚上看靜安寺,一座金黃發光的寺廟大殿,絕不美,反而有點超現實。後來才知道更美的地區決不在地鐵口,決不在寺廟旁,總之你得走,走得越遠越好,直走到靜安寺跟江蘇路的中間,也就是愚園路了。
介紹給我的這個房仲是朋友介紹,貼在他身上的標籤是:人超級實在,房子好,沒話說。也無怪我在見他之前已經把心都托付了,看著他的眼神都帶著光環。其他房仲也是誠懇苦力,沒話說,但我是偏見的奴隸,朋友說好我就認為他一定好,而且更好。也因此,在一兩週的電動車炫風式看房後,最後簽了這個房仲帶來的房子。在這之前,我們看過打浦橋,南京西路,烏魯木齊路好幾間的房子,都不太可愛,有些甚至房仲看了也很沒興趣似的,說走了罷。我也是挑剔,上海的交通不太方便(這樣說可能北京人會苦笑,上海人要抗議),浦西房子大多老舊,公共空間可以陰暗髒亂得嚇死人,有些房子好看,但從主街道走進去還得十分鐘,像參觀博物館似的,看得我心裡嘆氣,希望漸絕。忽然愚園路的房子就出現了,小區的門面很光整,像是最近剛刷新一次,雖然是小區最裡頭的一間房,但並不遠,一條大路亮敞著直通,老公房裡的頂樓,木頭樓梯走起來咿呀響,但反而有可愛的懷舊感。
然後,就與這公寓一見鐘情了。樓中樓,全木頭地板,樓梯也是木頭,可寬敞了,還有個小陽台,那時窗外剛好有金黃的銀杏,叫再粗魯的人都瞬間有了情懷。之前有個女生也是留洋回來住的,聽到有人住過更安心了。樓上有一排嵌進牆壁裡的衣櫃,雖然我絕沒有那麼多衣服可以放(正常的女人也沒有)但這是大氣,是奢侈,是明擺著的一種權利與選擇。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大床,加上可調節式三段燈。我眼神都迷濛了,心裡突突跳,房仲大哥可能都沒發現我內心的狂風暴雨,我可能連聲音都飄了:這一個月開價多少呀?
出價比我預期的上限又高了一千,但沒事兒,房仲說能談。我說:幫我問問唄。跳著離開了,一路到晚上都快樂,傳了照片給好幾個人看,像是我的了似的驕傲,說不錯吧不錯吧。快樂到隔天,又緊張會不會別人給簽走了,趕緊微信房仲說怎樣啦,緊張兮兮,回說談下來500,沒事兒,比預算多500算啥事?女人要一件東西起來沒啥道理,行吧簽吧。
一說要簽約,房仲緊急到要我隔天的工作日中午打了一輛車從浦東跑到浦西,簽完再衝回辦公室,大老闆談生意似的。然後整個下半天又暈陶陶,夢幻般的不敢相信那房子居然是我的了。
通常上海的房子交屋前會讓清潔阿姨清一遍,但三天後進去時地上明明還沾著灰,冰箱還得重新擦過一次,連燈泡都還好幾個是壞的。怎麼整啊?房東太太只是幫先生來簽約的,對這房子一問三不知,只說我管修,她管報銷。我看了看,行吧,就把房子又擦了一遍,也沒叫房東太太再讓人來清一遍。燈泡呢,其實到一月中回台灣前都沒修。說是好欺負,其實更多是憊懶。能住就行,乾淨到一個程度就行。
然後呢,一箱箱的東西搬進來,放好整好,還是與它有些陌生。晚間一到回了公寓,發現兩台暖氣裝在高樓,那暖氣居然怎也下不來,搞得低層冷颼颼的,到上了樓就寢時又發現早已被烘得像火爐。怎麼調都不行,所幸在一樓裹著尼泊爾買回來的羊毛毯行走。有歲月的木頭地板照起燈來還是美得很的,適合靜時光,到現在我怎麼回想,也總回想不起晚上我都在那沙發上幹些什麼,除了一晚花了幾小時組裝了便宜的電視櫃,腰痠背痛直呼不划算。
低層冷,所以總是洗完澡就撲通撲通地上樓縮在被窩裡了,打燈下去還是很魔幻的,偏偏路由器在樓下,樓上信號弱得很。半夜想上廁所,又得撲通撲通的下樓,居住了一兩晚即發現諸多不便。反正是簽下的房子,認了唄,沒多久又發現房子裡沒有書桌,不適宜長久辦公。唉,方知建立一完全舒適的生活環境需費多少精力。偏生那陣子時常出差,又去了紐西蘭長途旅遊,回來上海沒多久又回台灣過年。然後,也就沒有然後了。疫情爆發,這房子獨守空閨,直到六月我終於把它給退掉了,請搬家公司把所有的記憶清空,這樣來回折騰,我只住在這個公寓兩週的時間。
偶爾想起,不啻是一則魔幻的回憶。然而總有真實處,就是那初見之時,秋日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木頭地板上的光潔景象,以及陽台外銀杏的金黃。反正怎麼樣我都會愛上它的。